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葉扁舟飄在海上,哪怕駕船的都是老手,也不可能始終順風順水。漸漸的,有船只掉隊了,被海浪淹沒,或是一不留神撞上了礁石,還有些自覺無望,偷偷朝著岸邊劃去。

能不能逃脫已經不再重要,能不能活命才是關鍵。別說是番禺,就連羅陵島都遙遙無期,他們這些小船何時才能抵達?況且海上除了風浪,還有官船和海賊,不論碰上哪個,他們這些逃奴都是死路一條。反正現在已經離珠村很遠了,只要能躲進疍民的村落,打魚為生也行啊!

許許多多的小船掉了隊,然而還有更多人拼著腔子裏那一口熱氣,死命的往前劃去。船裏儲了不少清水,渴了就取過竹筒喝上一口。只要運氣不差,掛在船沿上的魚鉤總能撈到些什麽,只是別家船上都有人幫忙宰魚烹煮,石大妮卻只能啃生魚,以免自己劃的太慢掉下隊來。

大船三五日就能到的距離,小船就要花費七八日,長久的暴曬讓每個人身上都脫了一層皮,劃槳劃的手上鮮血淋漓,一雙雙眼睛也漸漸麻木無神。

太遠了,太累了,是不是該放棄了?調頭還來得及嗎?不知多少人心底打鼓,然而很快,身後傳來的鼓聲讓他們忘記了疲憊。

“官兵追上來了!”

“快!加把勁兒逃啊!”

有人哭喊,有人怒吼,有人同石大妮一樣,咬緊牙關拼命向前劃去。可是幾艘小船,如何能逃得過大船的追蹤,眼瞅著那幾艘官船越來越近,幾乎所有人都瘋了,拼命的越發拼命,有些則連船都不再劃,待在原地等死。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石大妮奮力搖動雙槳,渾身汗水流淌,幾乎睜不開眼睛。她已經逃出這麽遠了,說不定一兩天後就能抵達羅陵島,憑什麽要被官兵抓回去?

她還想去將軍廟祭拜,她還想見見那位傳說中的赤旗幫幫主……

“咚咚、咚咚、咚咚……”

沉悶的鼓聲自遠方傳來,一聲聲似乎叩在心頭,石大妮猛地擡起了頭,看向遠處天邊。那裏冒出了幾條船,不算大,也不算多,然而每一條船上,都掛著赤紅如血的旗幟。

赤旗!是赤旗幫的船!

不只是石大妮,所有珠民都發現了前面的動靜,一個個傻愣愣的擡頭張望。這船當真是赤旗幫的?為什麽這麽少,後面跟著的官軍可不少啊!這要是兩邊打起來,他們這群夾在中間的小螞蚱要如何閃躲呢?

然而沒等這群珠民作出反應,後面跟著的官船先動了,一個個像是被燒著尾巴一樣,竟然紛紛調頭,逃之夭夭。

這是不戰而走了?那些可都是雷州的官兵啊,應當從沒跟赤旗幫打過仗,竟然連他們這群逃民都不顧了,直接退走?

從絕望到不可置信,再從不可置信到狂喜,不知多少人歡呼了起來,涕零橫流,朝著那幾艘赤旗幫的船只頂禮膜拜。他們沒有選錯,投靠赤旗幫果真是對的!

很快,幾艘船就到了近前,有人問清楚了他們的來歷,立刻把珠民都接上了船,小船掛在大船後面,往回駛去。

連續在海裏劃了好幾天,忍饑挨餓,不眠不休,這群珠民上了船,哪還顧得別的?先是一通吃喝,隨後倒頭就睡,也不在意船上人的嚴加看管。沒人打罵也沒人逼著他們往海裏跳,關幾天又算得了什麽?昏天暗地,又輕松愜意的在大船上了待了兩日,抵達了羅陵島,他們才被趕下船,進了營寨。

一群被圈養的珠民,何曾見過如此這般高大肅穆的軍營,原本的興奮不知不覺冷了下來,變作了驚惶。這可是能讓官軍卻步的海上大豪,應當也該殺人無算,獨霸一方,那些聽來的傳言到底靠得住嗎?若是赤旗幫也想要珍珠,想讓他們繼續下海撈珠貝呢?他們只剩下這麽點人,豈不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不知多少人兩股戰戰,汗流浹背,石大妮卻瞪大了雙眼,仔細打量著營中的一切。這裏跟她想的不一樣,怎麽會如此幹凈整潔的街道屋舍?所有人都是兵卒嗎,那為什麽會有女子的身影?

“幫主,人都帶來了。”

隨著一聲稟報,石大妮回過了神,走在前面的人都已經跪下,她趕忙也跪在一旁。偷眼看去,就見一個紅裙的女子端坐主位,氣勢有些嚇人,也不敢細看,石大妮趕忙又低下了頭。

面對這群瑟瑟發抖的珠民,說實在的伏波也有些驚訝。這兩個月,她和樂老道已經開始著力宣傳鎮海將軍的大名,還把赤旗幫和這位新任海神緊緊綁在了一起,除了穩固人心外,也有煽動苦難群眾投奔的意思。

畢竟在海邊,有相當數量的苦工和奴隸,比如鹽場的鹽戶,疍村的疍民,已經那些失了田地的自耕農。把他們從奴役中解放出來,一方面可以增加勞動力,另一方面也是“主持公道”的好由頭,可以借此拓展地盤,甚至倒逼那些大封建主減少壓迫和盤剝,以免被他們找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