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樂仁城破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回來,對於這結果,自然沒什麽好驚奇的。早在派出嚴遠追蹤敵人時,下一步的作戰計劃就已經擬定。對於這種構架松散,只靠首領個人魅力掌控的亂軍,最簡單的辦法莫過於“擒賊先擒王”,換成現代術語就是“斬首行動”。

這才是伏波最擅長的領域,也是她悉心培養幫中“選鋒”的目的之一。確定敵酋所在,根據各方消息探明地形,再用外部信息迷惑敵人,使其麻痹大意,隨後一擊斃命。

行動進行的十分順利,戰果也頗為可喜,如此一來,三座被攻破的城池就算徹底收歸赤旗幫手中了。沒了領軍人物,那些逃竄的流民最終也會選擇流向更為容易存活的地方,至於那些心存野心的,只要腦子沒壞,也不會繼續留在赤旗幫的地盤跟他們死磕了。

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領地擴張的速度太快,田先生又要頭痛了吧?

不過等眾人進入樂仁城後,那點不戰屈人之兵的自得立刻消失的一幹二凈。只是短短幾日,這座二次被攻破的城池,就已顯出了殘敗的頹態。朱門染血,蓬戶傾覆,屍首隨處可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還有不少死的慘不忍睹。而城中剩下的那些人家,也安靜的雞犬不聞,似乎所有活物都閉緊了嘴巴,生怕哭號會再引來暴徒。

沉默的走過大街,走過被烈火焚燒,隱隱還能聞到焦臭的商鋪,伏波來到了浸滿鮮血的府衙前,卻沒有再往裏面走,而是開口道:“把那些頭目全都抓起來,在降兵營前壘個高台,再尋些城中百姓。”

鐘大亮一個激靈,低聲道:“幫主,這些人都是主動投效的啊……”

就算是他,也能感受到幫主的怒意,冰冷凜冽,讓人不寒而栗。可是趁怒殺降,豈不是會讓旁人再也不敢投效?以後他們攻打敵人時,恐怕會遭受更猛烈的還擊,到時候折損的還是幫中兄弟啊。

伏波冷冷看了過來:“你可是忘了掛在我船頭的那些屍首?”

鐘大亮渾身一抖,不由自主夾緊了雙股。赤旗幫的幫規就有不得淫辱婦女一條,犯了事的更是會吊死在眾人面前,屍首還要掛在船頭,直到風幹屍體,繩索斷裂。不論赤旗幫如何壯大,這一條都是從未變過的,已然成了軍紀。

他當然是不敢忘的,可是若以此來要求亂軍,怕是那些投降的頃刻又會反了啊!可此時此刻,鐘大亮實在不敢說一個“不”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親兵領命而去。

一個時辰後,降兵的大營前搭起了高台,躲藏的百姓也被尋出來了不少,全都聚攏在了台前,還有那些被小心搬出來,疊在了一起的屍首。這當然不是戰死的青壯,而是婦人、老者居多,甚至還有月余的嬰孩。

當所有屍體堆在一處時,原本還焦躁不安,亂哄哄一片的降兵營,漸漸聽不到了聲音。這可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百上千個明顯死於非命的老弱婦孺,當數量壓倒一切時,恐懼自然而然就生了出來。

那些被揪出來的百姓,更是瑟瑟發抖,有些都站立不穩,只能死命的用手捂著嘴。誰也說不清,那屍堆裏有沒有自家的親人。

這陣仗,簡直能奪人心魄,更讓不少降兵焦躁難安,生出了懼意。在那慌亂和寂靜中,一個穿著紅裙的女子登上了高台。

目光掃過下面黑壓壓的人群,伏波開口道:“你們都是遭了水患,失了田產的百姓,你們都曾被為富不仁的家夥欺淩,被貪官汙吏們敲骨吸髓,所以你們逃了,你們反了,你們跟著魯大帥殺官攻城,劫富濟貧,你們想在亂世裏掙一條活路,這自然是天公地道的事情,然而看看這屍首,看看這些慘死的老弱婦孺,他們又欠了你們什麽?”

一個人站在野外的高台上,聲音再怎麽大,也傳不出去太遠,然而伏波身邊站著親兵,卻一字一句的跟著她的話語重復了下來,一傳十,十傳百,到得最後一句,幾乎是數百人怒吼出聲。

那不是一個人的聲音,也不是一個人的憤怒。這幾天連戰連勝,輕而易舉的大破敵軍,著實讓這些赤旗將士們生出了狂傲。可現在,屍體擺在了他們面前,無辜者的屍體。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遭過兵禍,有不少人見過海盜,中更是有數之不盡的說書先生,有將軍廟裏的那些道童,他們一遍遍說著什麽才是仁義,什麽才是德行,什麽才是他們從軍的根本。而每一場仗,開戰之前都有將官耳提面命,告訴他們是為何而戰,又是為誰而戰。

如今,他們出兵了,為了守護赤旗軍後路,為了盡快剿滅亂軍,而這些話,都沒有無辜者的屍體更讓人動容。為什麽要剿滅亂軍?因為不去做,就會有人這樣攪亂他們家園,殺死他們的親人。若是能當人,誰願意做個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