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米瑟並非一生下來就是個倒黴蛋,或者說,如果他一生下來就什麽也沒有,命運也無法讓他再失去那麽多東西了。

在米瑟模糊的記憶當中,他曾經有過一個幸福的家,他的母親是一個溫柔的女人,總是細聲細氣地說話,她的手很溫暖,懷抱柔軟又充滿安全感,她的黑發總是盤不緊,零碎地落下一縷,散發著好聞的香氣。

父親的面貌倒不那麽清晰了,但總歸是嚴厲又可靠的吧,他們住在不大不小的房子裏,過著還算富足的生活。

米瑟那時候太小了,留下的少得可憐的記憶,大半圍繞著家附近的一個百貨商店,每當有什麽需要慶祝的事情或節日到來,他們都要舉家去往那間狹窄神秘的小屋,購買一大堆琳瑯滿目的新奇玩意兒。

對那個年紀的米瑟而言,這家百貨商店總是和快樂聯系在一起,記得最清楚好像也很正常,就像每個孩子最開始的夢想都是售賣糖果或者玩具一樣,開一家百貨商店也成為了米瑟的夢想。

照理來說,這樣單純的夢想很快就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被其他事物取代,但米瑟沒有這樣的經歷。

因為當他長大時,他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擁有一個新的夢想了。

在米瑟六歲的時候,他和母親一起離開了家,再沒有回去過。

那個年紀的孩子其實並不太能理解大人之間發生的事,米瑟只知道母親帶著他去了很多地方,敲了很多門,又被很多人拒絕,最後只能住進了路邊的窩棚裏,沒有了溫暖的房子,也沒有了美味的食物。

後來米瑟才知道,一切都是因為他的父親想要和一位貴族小姐結婚,所以他得離婚。

離婚,這兩個字對米瑟和他的母親而言簡直像一場噩夢,因為那時的女人是不被允許擁有自己的財產的,離開了丈夫,她們似乎都無法作為一個人在世界上存活,只能選擇再嫁。

米瑟的母親並不能算是一個大美人,但她很溫柔,願意幹活,又百依百順,她本可以輕易找到下一任丈夫,但因為不願意放棄米瑟,所有人都對她關上了大門,甚至包括她的父母和兄弟。

在米瑟的印象裏,他的母親總是那麽柔軟,像是沒有殼的牡蠣,但那之後,似乎一夜之間,她突然就把自己的殼通通都長出來了,只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

她開始去給別人做最廉價的苦工,能把米瑟帶在身邊的時候就帶在身邊,如果不能,她就像所有有孩子的母獸一樣,趁著夜色把米瑟藏在任何她能想到的安全的地方,等工作結束了,再捧著硬邦邦的面包和不太幹凈的水去尋找自己的孩子。

她柔軟的手開始變粗,嗓門變大,頭發變得枯燥,身上也不再幹凈整潔,唯一不變的是她的懷抱,永遠那麽溫暖,給米瑟帶來漂泊生活中唯一的安全感。

米瑟就這樣漸漸地長大了,他開始和母親一起工作,為了活下去而努力,那段日子不能說幸福,但米瑟其實已經很滿足了。

然而就在他們的生活似乎快要好起來的時候,米瑟和他的母親迎來了最冷的一個冬天,窩棚和動物皮毛沒法保護一個孩子,米瑟理所當然地生病了。

那個冬天,為了救回米瑟,他的母親花完了所有的積蓄,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事,賣掉了所有能出賣的東西——也許一開始她帶著米瑟是因為對孩子的愛,但在那時,在和理想生活背道而馳,越來越遠的時候,米瑟已經成為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米瑟病得很重,他又冷又熱,頭腦昏沉,身體似乎都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但他仍然能感受到那種壓抑的氣氛,母親溫暖的手和懷抱都已經無法拯救他,他聽見了別人對母親的勸告,於是也傻乎乎地向她道:“我要死了,媽媽,把我埋掉吧。”

他第一次見到了自己母親瘋狂的樣子,女人赤紅著眼,可怕得像是一個陌生人。她高高舉起手,最終落在了自己的臉上,她哀嚎著,發了瘋似的揪自己的頭發,捶打自己,女人滾燙的眼淚落在米瑟的臉上,被風一吹,又結成了冰。

米瑟似乎的確快要死了,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最終好了起來,他們的生活又發生了改變。

看上去似乎是朝好的方向。

他的母親不用每天都幹那麽多活了,她的手漸漸重新變得柔軟,聲音變細,頭發高高盤起,穿上了幹凈的衣服,他們甚至有錢租了一個小房子,雖然破舊,但它的確能夠遮風擋雨。

但米瑟的母親也不再像過去那樣總是把他帶在身邊了,多數時候,她都會讓米瑟去外面做工,不讓米瑟呆在家裏。

這似乎沒什麽問題,因為米瑟總要學著養活自己的,他還小,在外面做工雖然沒有錢,但別人也會願意像喂小狗一樣給他一點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