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射金烏

其他各位君首代表及其隨從都已經離開了,營地中只剩下歡登和他所帶來的三十名族人。雖然他們此前在伯羿面前一直都很有禮數,但是內心深處卻帶著敵意和殺機,還有一股無奈的死志。

凡人別想和仙家玩心眼,營地中這些人暗藏的敵意,伯羿又怎會感覺不到?可是伯羿根本不在乎,他又何嘗在乎過這些?想當年他在南荒斬殺妖邪時,那些妖邪哪個不對他身懷敵意與殺機?但伯羿的行止根本不會因此而改變,更何況今日這些人?

這就是伯羿的修行,否則他也不會成為這樣一位真仙。所謂無敵,更是指一種心境。歡兜部有那麽多族人因伯羿而死,對他心懷敵意甚至殺機也很正常,但那又能怎樣呢,伯羿今日該來還是會來。

重華已派人私下跟伯羿打過招呼,說天子帝堯想重新起用他,而各部君首幾乎都反對,可是帝堯並沒有打算改變主意。這已經是一種委婉的提醒,如果各部君首都不願意看到伯羿再度出山,那麽難免就會發生某些意外的事情,伯羿本人須多加小心。

重華的暗示,伯羿當然能聽懂,但是對於伯羿而言,懂與不懂又有什麽區別?

哪怕明知這裏有陷阱埋伏,伯羿也一樣會來,他以往斬殺妖邪時,遇到的這種事情還少嗎?歡登和那三十名族人的確對伯羿心懷殺機,但他們又能將伯羿怎樣,埋伏在大帳外突然行刺?這種手段或許可以對付別人,但用來對付伯羿簡直就是開玩笑!

伯羿走到大帳門口時,歡登在他背後發出那聲低喝,伯羿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過別人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了。他轉過身來看了歡登一眼道:“是歡兜讓你們來送死的嗎?”

歡登咬牙道:“我的父母妻兒皆死於你手!……歡兜族中,亦有死士!”說出這番話時,歡登本以為自己早已有不畏死的勇氣,可是在伯羿的目光注視下,仍忍不住渾身發顫,仿佛隨時都會癱軟在地。

伯羿卻嘆了口氣道:“哦?我事先還真不知,很抱歉,確是我之過。但若時光倒溯當初,我仍會那麽做,不知你是否能解。”

歡登聞言,眼神中流露出難抑的悲憤之色,伯羿崩開大隴山死了那麽多人,其中就有歡登的父母妻兒,可是伯羿根本就不知道。從伯羿的角度,也許無暇去一一分辨究竟死的都是誰;可是從歡登的角度,這又是什麽感受?

歡登聲音顫抖著說了最後一句話:“這些年,你已經變了,難道還不自知嗎?”

伯羿微微一怔,神情隨即又歸於平靜。歡登這話是什麽意思,也許確有所指。伯羿當年位列中華四大戰神之首,但還沒有如今這樣的威名與兇名,變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想當初伯羿陪同帝子丹朱南巡,先是在共工部中演法擊敗了帝江,然後又在南荒深處斬殺眾多妖邪。尤其是斬修蛇那一戰,奠定了其無可匹敵的威名。須知中華四大戰神中,崇伯鯀的聲望並不在於其威武,而帝江與祿終曾三戰皆平。

若是平常演法還看不出真正的高下,那麽伯羿斬修蛇真可謂驚天動地了。祿終當年也曾與修蛇相鬥,最終的結果也不過是將修蛇趕回了雲夢巨澤南岸。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伯羿在人們心目中已經不僅是一位無敵戰神,更代表了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嚴。在大洪水到來之前,伯羿巡視監察天下各部,斬殺了大大小小二十余位執行盟約不力的君首,竟然誰都不敢說什麽,他仿佛已可肆意而為。

後來伯羿崩開大隴山,連崇伯鯀都勸阻不了。盡管崇伯鯀主動分擔責任,說自己未及勸阻,但別人也能猜到內情啊。這便意味著,若是伯羿想做什麽事,天下已無人能阻了。

也許伯羿一直還是那個伯羿,可是在天下人的眼中,他確實變了,變得越來越令人畏懼。這也許就是伯羿的修行,他就是這樣一步步求證自己的心境。歡登在這種時候說出這樣一句話,含義頗為復雜,但伯羿已經走出了大帳。

他的腳步在營地中央站定,身後的帳篷、營地周邊的木柵、臨時搭建的棚子瞬間都飛上了天空,隨即在一片虛無中消失不見,歡登和那三十名族人的身形也都暴露在空地中。

歡登和這三十名族人並不是來對付伯羿的,他們在伯羿的目光注視下甚至連站都站不穩,只是被派來送死的誘餌,也許是被逼無奈也許是出於自願。歡兜氏這麽大一個部族,挑選出幾十名死士還是沒問題的。

營地中沒有埋伏,這些人心中對伯羿的敵意和殺機反而成了一種掩護,真正的埋伏是在營地之外,是一座龐大得難以想象的法陣。伯羿走出大帳時,這座法陣就已經發動了,先期離開的君首代表早已不見蹤影,就連遠處的大河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