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沉默的八喜...)

黃希言有種微妙之感,席樾摸她腦袋的手法像摸一只流浪狗。

席樾將她放在身邊的背包提了起來,她頓一頓,說了聲謝謝,也就跟著起身。

在702的門口,黃希言脫下自己的帆布鞋,問席樾有沒有拖鞋。

“只有我的。”席樾從鞋櫃裏拿出一雙黑色涼拖遞給黃希言,他自己則光腳踩在木底板上。腳踝骨節嶙峋,腳背似比身上的皮膚還要沒有血色。

黃希言靸上拖鞋,明顯過大,不跟腳,拖踏著走路,很費力。

席樾將她的背包提到了沙發那邊放下,自己站在沙發和茶幾之間,神色困擾,因為不知道應該怎麽招待她。

最後,說了句:“你可以自便。”

黃希言被逗笑,走過去問他:“你這麽晚還不休息麽?”

“習慣晚上工作。”

“那你吃過東西沒有?”

他又陷入思索,黃希言一下就明白了這是什麽意思,便問:“你家裏,有沒有什麽儲備物資。”

“泡面、面包……冰箱裏可能還有便當。”

黃希言不大信,跑過去一看,真的有,但不知道都過期多少天了。

黃希言幫他把過期食物都清出來,冰箱一下變得空空蕩蕩,就剩下半斤姿色磕磣的青李子。

掏出手機看一眼外賣軟件,這附近餐廳幾乎都已經打烊了,想來還是只有吃泡面最方便,於是問席樾:“你吃泡面麽?”

席樾點點頭。

是個一應俱全的廚房,只是除了燒水壺,其他炊具瞧不出半點使用過的痕跡。

燒水的幾分鐘裏,黃希言就待在廚房,整理情緒。

奇怪得很,說來她不是愛哭的人,平常絕大多數時候笑臉向人。哭的頻次以年記,怎麽這麽巧,讓席樾撞到兩次。

席樾一直等在客廳裏,好半天沒見黃希言從裏面出來。

他從沙發上起身走過去,到門口,看見她低著頭,站在灶台前面發呆。

從小畫畫的習慣,看東西總率先注意到光影。用作人像打光,頂光當是最刁鉆的光源,不容易顯得好看。

但是當下她一半的黑發垂落而下,遮了半邊臉,自他的角度,恰好看見光線照在她的鼻梁上,介於半透明和暖調白之間,神來一筆的光,倫勃朗的技法。

好一會兒,席樾才出聲。

黃希言從失神中回轉,轉頭看一眼,微微笑一笑,忽說:“我想到一件事。”

“什麽?”

·

第一次見到席樾,黃希言讀初二,席樾和姐姐都讀大二。

那天姐姐黃安言帶她去了崇城美院的一間畫室,站在窗外,指著裏面一個人給她看,“怎麽樣?”

她把腦袋抵在玻璃上,往裏看,靠窗一個穿一身黑的男生在做雕塑,一手的泥,皮膚卻和旁邊的石膏像一樣白。

黃安言說:“我要追到他。”

黃安言性格如此,一貫的果斷且堅決。

但席樾的難追程度,遠遠超出了黃安言的預期,花去了整整一個學期,黃安言才如願以償。

黃安言第一次把席樾帶去家裏玩的那天,黃希言狼狽極了。

那天是期末考試出分後的家長會,黃希言考得一塌糊塗,自然沒有從媽媽袁令秋那裏討到好臉色。

晚上父母和大哥出去吃飯了,黃希言也不知道姐姐和席樾要來家裏,他們開門的時候,她正趴在客廳的沙發上哭。

黃安言簡直震驚,叫席樾先坐,自己去哄她。聽說是為了考試成績,黃安言說:“多大點事,什麽值得哭的——我們打算去趟超市,你去不去?”

黃希言嫌自己喪氣,怕攪擾了姐姐和席樾,就推說不去了。

姐姐跟席樾買了新鮮食材回來,親自下廚。她單獨在客廳裏,抱著抱枕,遠遠地坐在沙發的一角。

中途,姐姐拜托席樾幫忙去餐廳的冰箱裏拿一只檸檬。

席樾走出廚房,目光向著她坐在的地方瞥了一眼。

讓黃希言意外的是,席樾在冰箱前面站了一會兒,然後一手拿檸檬,另一手拿一盒八喜冰淇淋,徑直朝著她走過來。

他低著頭,也沒看她,伸手,把冰淇淋遞給她,一句話也沒說。

在她驚訝接過的瞬間,就轉身走了。

大四畢業,黃安言和席樾分手,各自出國。

後來,黃安言又談了好幾任男友,但黃希言印象最好的就是席樾。

沒有更多道理,僅僅因為那天傍晚,那一盒沉默的八喜。

但是姐姐則不然。

姐姐性情灑脫,歷任男友都是好聚好散,結束以後尤能維持體面關系,對外人還會適當說兩句好話,“他人很好,只是我們性格不和”諸如此類。

唯獨,對席樾評價很差,每一回提及席樾,姐姐都一副恨極了自己當年睜眼瞎的痛心疾首。

姐姐唯一說過的臟話,也是獻給了席樾,她說:“席樾就是個大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