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山水的相逢...)
黃希言的臉頰還有些發燙, 被夜風吹得漸漸降溫,她想起吃晚飯時討論問題,擡頭, 看向席樾。
目光觸及他挺直的鼻梁,過分好看的眉眼,先是恍惚了一下,才問道:“你會想要我來你這邊找工作麽?”
她相信即便異地戀, 和席樾也不會有什麽感情上的危機。只是能不能熬得住不見面的想念, 是另外一回事。
席樾說:“我去找你也行。”
“你這邊開著工作室呢, 蔣滬生怎麽可能放行。”
“只要我按時交稿,他沒什麽話說。”
黃希言笑出聲, “蔣滬生可能上輩子欠你的。”
席樾也笑了笑, 抽完了這一支煙, 摸她的手,有點發涼,“走吧,進屋去睡覺。”
黃希言補擦了一點護膚品, 席樾再次刷了牙, 兩個人一起進臥室。
一套深灰色的床品,被子微微皺起, 掀起來一角, 顯然是起床之後沒有整理。
枕頭旁邊歪七扭八地放了幾本書,席樾當場收拾起來,碼整齊放到了床邊櫃子上。
熄燈之後,兩人躺下, 席樾徑直地伸手將她摟進懷裏,意味單純。
黃希言好像嫌被子漏風, 手繞到後背去掖被子;又嫌頭發被壓住,扯出來往耳後捋;還將手伸進被子裏,把卷邊的睡裙理整齊……
席樾有一點郁悶地箍住她的手臂,“別動了。”
他們本來就像兩粒火種,某個人毫無杜絕失控燎原可能性的自覺。
黃希言停下來,以為他是準備休息了,笑說:“好了好了,我不動了,我們睡覺吧。”
“你困了麽?”
“沒有。不是你困了麽?”
席樾在她頭頂的腦袋搖了搖,“還好。”
因為黃希言要來,席樾為了不耽誤陪她的時間,這兩天除了睡覺和吃飯,其他時間基本都在趕稿子。現在身體很疲累,但是精神很清醒,矛盾地拉扯他,不願睡,想睜眼看見她的時間更久一點。
黃希言想到什麽,“哦,有一件事,想征求你的意見。”
“嗯?”
“我如果去做激光手術去掉胎記,你覺得怎麽樣?”
“假如你覺得去除更開心,都可以。”
黃希言笑,“不會覺得我因此失去獨特性麽。而且,如果胎記沒有了,那麽誰還會知道,你最近的一些畫原型是我呢――你會不會覺得,我這種想法很虛榮。”
“不會。你的特殊,不是因為你的外表,而是……”
“而是?”
席樾沉默好久,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覺得我好。”
“就像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覺得我很漂亮?”黃希言笑出聲。
席樾也跟著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手掌按在她背後,臉埋在她發間,微微低沉的聲音,“告訴你一些事。”“嗯?”
黃希言一直知道,席樾是不怎麽擅長言辭的,這番話他說得很慢,有時候會停頓,常常會有上下語句無法相連的情況。
她憑自己的理解,歸納出來,他完整想要表達的是:
很長一段時間,他畫畫都在追求極度的技藝,不是不明白情感對畫作的重要性,只是有意識回避。
是天生的心性,對情緒的敏感性遠超於其他人,因此,過度的快樂或者痛苦,都會灼傷他。他畫畫的時候,會把那些情緒封存在心裏的玻璃匣子裏,以旁觀者的身份觀察和描繪,但不敢真的去觸及感知。
其實,七年前,第一次和她見面,他就隱約從她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
黃家幺女,和驕傲自信的兄長和姐姐不同,她永遠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憂傷感,顯得過於黯淡而不起眼。
但是,他卻莫名地會留意到她,很不自知的同病相憐的心理,他也是對紛繁俗世手足無措的人。
不過,那時候他跟她的接觸並不多,有限的安慰也就是初見那次送上的一盒八喜。
多年過去,這僅有點的一點交集也早就忘了。
這個夏天,她租住在他樓下,他現在回想,會覺得或許人生有一些事情是命定的山水相逢。
和記憶裏稀薄的印象比對,她好像變了很多,那種憂郁的底色卻沒有變。
只是,和他這些年日漸的沉默相比,她卻始終如一的,再怎麽難過,還是會保持微笑。
黑暗裏的生物有趨光性,他追逐過陽光,又被灼傷,只好躲進更深的黑暗深處。
但她不是陽光,是更柔和的,黑夜的螢火,或者月光。
他看到共生的可能性。
也因此,如果一旦失去,他或許將永遠流放於黑暗。
玻璃匣子遠遠關不住,這樣一種延遲而不絕的痛苦。
她實習結束離開的那一陣,他過得很煎熬,有整整兩周的時間,把自己關在黑暗的屋子裏,一筆沒動,只維持最低限度的生存活動。
到深夜也睡不著覺,就坐在挨著六樓的樓道裏抽煙,半宿能抽完整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