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眼淚

“這麽可愛的小狐狸,一定要好好照顧它啊!”

寵物醫院的前台姐姐千叮嚀萬囑咐地朝她道別,江月年把小白狐抱在懷裏:“嗯。”

對方好像還是不太放心,加重語氣一本正經:“答應我,無論富貴貧窮,無論健康疾病,無論人生的順境逆境,你都要對它不離不棄哦!”

這是直接套用了結婚誓詞吧!不要以為看不出來你一直對它虎視眈眈哦姐姐!

江月年用力點點頭。

這只小狐狸可以確定就是失蹤了兩年的雪球,腹部有和後者如出一轍的子彈疤痕。

白京毫無預兆地離開後,她在巷子深處又一次見到它,於是幹脆打電話給班主任裝病請假,然後把雪球直接帶來寵物醫院。

接下來便是一番例行治療,營養不良、外傷遍布、肋骨被折斷一根。江月年聽得渾身發涼,醫院裏短頭發的前台姐姐對小狐狸一見鐘情,後來實在不忍心再看它的滿身傷口,紅著眼睛背過身去。

難以想象,它在這兩年裏經歷過什麽。

雪球曾經是一只多漂亮的小狐狸啊,白色長毛茂密又柔軟,渾身上下找不到一絲一毫瑕疵,純白得讓人不忍心觸碰;晶亮澄澈的眼睛裏總是帶著光,開心時兩眼高高興興眯起來,鼻尖慢悠悠地動。

可如今它的白毛被撕扯許多,露出猩紅單薄的皮膚,肚子餓得深深凹陷下去,眼睛裏波瀾不起,再也見不到亮光。

江月年心裏難受極了。

尤其是等治療結束,她把雪球抱在懷裏的時候——

輕得仿佛在抱一團棉花,甚至能感受到身體的輕輕顫抖。它仍然承受著難以忍耐的痛苦,她卻什麽忙也幫不上。

買好房子形狀的小窩、牛奶和食物後,江月年便帶著雪球回到家裏。封越前往收容所上課,因此並不在家,她像兩年前那樣準備好牛奶,再把雞胸肉加熱後撕碎,裝在盤子裏放在雪球跟前。

她家的小狐狸不吃狗糧,好像還有那麽點潔癖,冷的臟的一概不碰。

無力趴在小窩裏的白狐輕輕嗅嗅,正想伸出軟乎乎的前爪搭在雞胸肉上,猝不及防就見到一份肉塊出現在嘴邊。

它恐懼於人類的突然靠近,下意識睜大眼睛後退一步,尾巴警惕地豎起來。擡眼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江月年拿起其中一塊肉,放到它嘴邊投喂。

雞胸肉氣息很淡,籠罩著層熱騰騰的白氣,狐狸乖乖張嘴。

那些人熱衷於看它饑腸轆轆、餓得發狂的模樣,因此白京在會所裏時常得不到食物。此時暖洋洋的雞肉被一口咬下,冷如石塊的腸胃被倏地融化,五臟六腑都充斥著舒適香氣,讓它殘破的耳朵微微一動。

……就像重新活過來一樣。

它吞咽得異常緩慢,如同瀕臨渴死的魚得到一滴無比珍貴的水,每次咀嚼都格外小心。有時不小心牽動臉頰上的傷痕,整個身子都被痛得戰栗起來,發出低低一聲嗚咽。

江月年靜靜看著它,許久沒出聲,好一會兒才聲線低啞地開口:“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一下——別害怕,這裏很安全。”

她走得匆忙,更像是狼狽逃跑。被囚禁折磨兩年,白京對人類的情感波動已經足夠敏感,很快就看出她的情緒不對勁。

似乎……在難過。

她為什麽會感到傷心?因為它麽?可在江月年心裏,它不過是只萍水相逢的寵物,人類會因為動物而難過嗎?

渾身被紗布包紮的小狐狸眸光微黯,出於一點點連自己都說不清的期許與奢望,顫抖著邁開瘦骨伶仃的爪子,在周身難忍的劇痛下慢慢前行。

偌大的房屋寂靜無聲,它穿過漫長走廊,快要到達客廳時,聽見一聲低低的、被極力壓抑的氣音。

如同小貓細細的嗚咽,全部被堵在喉嚨裏,沒有被大聲宣泄出來。

心跳不明所以地劇烈加快。

它繼續向前,終於走到客廳裏時,見到那女孩熟悉的身影。

江月年靠在墻角,用雙手掩住臉頰,雙肩止不住地輕輕顫動。細碎的哽咽從手指間的縫隙裏傳出來,彌漫在四周死寂的空氣。

像一根軟綿綿的針,刺在白京心口上。

她在哭。

為了它而哭嗎?

狐狸繼續向前邁步,或許是感受到它的靠近,江月年把手掌從臉上挪開,低頭與它四目相對。

這是白京第一次見到人類哭泣,漂亮的杏眼被水霧浸濕,如同雨後空蒙的水墨山林,美好得讓它屏住呼吸。

“……你怎麽來了?”

被看見流眼淚,她有些害羞地紅了耳朵,隨即狼狽地抹去淚水,蹲下來把它抱在懷中:“吃完了嗎?還是害怕沒有人陪在身邊?”

狐狸當然是不會做出回應的。

不明白她哭泣的原因,白京從喉嚨裏發出小小一聲低鳴,用腦袋蹭蹭她脖子,笨拙地表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