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籲嗟寄籬下(第3/3頁)

盡管那個人已在你的手裏一敗塗地,萬劫不復,淪落到要靠他所不屑的人施舍憐憫,才能勉強生存下去的地步。

但在趙府上見到他的狼狽之後,自己反而更不想見他。只因這人就算在最落魄時,依然可以用冷漠孤傲的眼神對著別人,而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種卑微與乞求。

三年了,這個人習慣了幾千年的高高在上,冷淡俯視著腳下的眾生。那麽,這樣的三年,會不會讓他稍稍改變一些呢?

劉彥昌還在沉思,幾聲壓抑不住的低咳從屋內傳出,突然給了他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精神一震,終於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有些昏暗,也頗有些灰塵。這若是別處見到了,他定要叫來仆人們叱責一番,不過這間屋子,他沒興趣多管。

早上聽來的回稟沒錯。大約是傷病又惡化了許多?楊戩的氣色比預料中更差。劉彥昌走到床邊,低著頭細細打量,這也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從這個角度看向這個人。

和三聖母還真頗為相似的,畢竟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妹。那麽,當年怎麽就下得了手,將他最寵的小妹關在山底二十年?劉彥昌不禁笑了笑,神仙又如何呢?還不是一樣不如自己一介凡人。自己堅守了二十年,得到了一個完整的家,而這個人,幾千年的兄妹之情,卻親手一點一點地毀滅了去。

周身仍是難言的疼痛,楊戩盡力收攏著雜亂的真氣,冷汗從額上不住地滲出。他知道有人進來了,靜靜地站在床邊,不象是平素惡言惡行的仆人們。但他懶得去看,既然仇恨不曾平復,那又何必非要所恨的人苟延殘喘,留著彼此來面對這無休無止的折磨呢?

那人開口道:“楊戩,我今日前來別無他意。只為聽說了你的一些近況,放心不下才來冒然打擾的,希望你不要見怪。”聲音極熟,卻出乎意料之外。劉彥昌?他愣了一愣,睜開雙目掃了一眼,果然不錯。心念一動,他多少猜出這書生的來意了,不由冷然一笑。

劉彥昌誠懇地笑道:“本來三聖母也該來的,怎麽說你們也是一家人。不過,她要照顧嶽母大人,事多且雜,一時脫不開身。而且你也知道,嶽母大人對你的行為始終有梗於懷。身為子女,怎麽也不好逆了她老人家的意思。”

楊戩淡然聽著,在聽到瑤姬時暗嘆了一聲。但生存即便已是一種負擔,卻仍不容被任意圍觀議論,他知道這書生想要看的是些什麽,偏強忍了身上的不適,神色散漫,微微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劉彥昌的笑意為之一僵,半晌,突然道:“我今天來,其實只是為了沉香和三聖母。”話沖出口後,自己卻是一呆,不知對眼前這人說出這話有什麽意義。

三聖母是他親妹妹不錯,但卻被他親手壓在山下二十年。而沉香,更是在他的追殺圍堵中硬打出了一塊新天地來。這世上只怕除了這人自己,就再無他會關愛的人了。

但似已完全失了控,盡管劉彥昌心裏在疑惑,口中卻依然在繼續:“你知道,三聖母是我這一生最愛的女子,沉香是我唯一的骨肉。為這兩人我可以不惜一切,那也是我存在的責任——這一點,你明不明白?”

話說出來,人卻在發呆,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就如他不知自己怎麽會神差鬼使地來了這屋裏。方才楊戩睜開眼他就後悔了,這個人的目光,仍是和以前一樣冷漠而居高臨下。

“你畢竟曾是天界的司法天神,這三年來,也有不少神仙來看你。從來好人難做,你現在這個樣子,知情者知道我們是因同情而收留了你,不知情的只怕會怪了三聖母和沉香頭上,以為他們未照顧好你,罔顧親情。楊戩,為什麽當年你會去趙府?那又是你設計好的一場好戲是不是?你還是不肯放過我,不肯放過我們全家是不是?”

他越說越快,激動得語無倫次。

楊戩冷冷地看著他。“這是你的想法,還是沉香他們的看法呢?”他想。只是,這個書生今日來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只怕他連自己到底在說什麽都不太清楚吧。責任?他有什麽資格提到責任?原來忘記,居然也是一種幸福?

劉彥昌突然轉身就走,走得很急很快,直到大步踏入正廳時,才驀然驚覺。他在椅上緩緩坐下,心中說不出的不解與茫然。仿佛遺忘了某些東西,又仿佛被生硬硬地塞入了什麽。

“不過,那小屋還真是冷清啊!”這是他對自己這趟莫名其妙的行徑得到的唯一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