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伏屍悸心寒(上)

權勢越大,也許就越發孤獨?除了必要的公務,沒有任何神仙願意踏入神殿之中。梅山兄弟習慣了聚在一起自娛自樂,哮天犬只知道跟在主人身邊亦步亦趨,楊戩突然發現,心事單純,原來也可以是一種幸福。

但他已單純不起。

離恨天沉默如故,想必道祖也看出了王母的用意。知其雄,守其雌,江海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故。而自己,卻一步步,逾越了這些權謀的遊戲法則。

眾仙的厭惡唾棄,都再明顯不過,甚至包括了玉帝本人。楊戩毫不懷疑,如果有朝一日,當這來自中樞的權力不再屬於自己時,他的下場,定會比任何犯過案的罪仙更為悲慘。

人心的向背,有時,可以決定很多事情。王母在給予的同時,也留了足夠多的羈絆與後著。

高燃的銀燭,將案頭文卷幻成猙獰的暗影,搖曳不定。在不涉及利益之爭時,楊戩處置事務還是頗為公充的。八百年來,看他斷案,已成了沉香等人的最大樂趣。這種剝繭抽絲的幹練,總比默對接二連三的陰謀來得舒心。

“查,泔澗峪羊扶山九靈洞,原系百花司下瑤草仙靜修靈所。今有九妖結黨,強占靈府,辱及天威。百花司無力懲置,唯上報天聽,降伏妖魔,匡扶正氣。”

楊戩又翻開一份文書,沉香在他身後讀完,訝道:“百花司?百花姨母,你也有案子呈上天求他來辦?”百花聽見,恨恨地道:“原來是這份文書惹來的事。早知如此,我直接央三妹妹幫忙就是了,幹脆利落,連這次水鏡的無妄之災都不必受!”沉香奇道:“這次?對啊,這次困住我們的,確和什麽九靈洞有關!”

楊戩掃了眼,便擱置在一邊。這種小案,他此時沒心緒去細想。白日,王母將他召去瑤池,發了好大的脾氣。她的小女兒織女,不知何時竟偷溜去了凡間,嫁了個放牛的娃兒。天兵奉命追捕,卻被織女的法寶所窘,找不到具體下落。這等事原不必司法天神親自過問,但王母卻等不及了,認為仙凡私通,萬惡之源,會在天庭開啟欲望之門,後果不堪設想。

十日之內必須找到人,那便是王母的旨意,幾百年來第一次如此措詞強硬直接。楊戩皺起眉,揣摩著她的心意。莫非正如老君昔年所言,王母最大的忌諱便在於此?

哮天犬的萬裏追蹤不會被法寶所惑,已令他下凡追查去了,十日,應該足夠了吧!

有些頭疼,捶了捶額頭,繼續翻看公文。他心不在焉之下,拿起的居然又是百花的那紙案狀。

百花司麽?正待換一份,楊戩突然想到了妹妹。自從多年前的玉樹之事後,楊蓮便不願多來天庭。好在他去華山看望時,兄妹倆還能象以前一樣的親密。

距上次看她,也過了不少時日了。想起妹妹偎在身邊輕聲細語的情形,楊戩眼角噙了些笑意,心情隨之開朗不少。又看看公文,扶羊山?離華山不算遠,而且,左右織女的事,自己也要去一趟凡間。

親自去辦了吧,百花是三妹閏中密友,送她個面子,三妹臉上也有光彩。

主意已定,天明便駕雲往扶羊山去了。三聖母跟在雲頭後,低著頭,有些神思不屬。沉香卻沉醉於此山的絕美風光,訝道:“好美啊!靈氣充沛,得天獨厚,難怪會惹來妖物動心!”

楊戩降在山巔,神目打開,卻是為之一愣。山靈水秀自不必說了,更難得的是祥瑞十足,處處透出和諧之意。雖說東南方怨念翻騰,草木含悲,卻仍是沒有一絲妖孽邪氣。

正在這時,一名鎧甲男子匆匆從地裏冒出,幾乎被楊戩飄拂在山風中的黑氅絆了個跟頭。

“參見上仙……”他施禮參見,滿臉的諛笑,“小的是這裏的山神,不知上仙駕臨,有失遠迎,死罪,死罪!”

楊戩微微點頭,也不還禮,這種場面他已見得多了。那山神堆了笑又道:“扶羊山冤情深重,難得幾位上仙垂顧,終於能一滌妖氛,幸何如之,幸何如之!”

楊戩道:“冤情?你是本處山神,熟悉掌故。百花司上奏天庭,言道有妖物強奪小仙洞府。所謂冤情,便是指此事麽?”

山神忙道:“是啊,那個當然!九靈洞的九妖恃強淩弱,小神已久受其害。幾位上仙出手懲制,功德無量,澤被生靈,小神的感激之心,真如江水般滔滔不絕……”

楊戩有些不耐,轉念一想,忽覺不對。上仙懲制?這樁公文自己尚未處理,又何來懲制一說?問道:“占去瑤草洞府的是九名妖物?又是誰來懲制了他們?”

山神陪笑道:“瑤草仙子看中九靈洞,原本便是他們天大的造化。誰不知百花司與三聖母交情深厚?且不說真君您神通廣大,睥倪三界,便是三聖母,也高掣寶蓮燈,戰無不勝。當年連孫大聖,都曾央她老人家相助降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