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才疑事竟成(第2/2頁)

楊戩只是微微頷首,他已布下關口,沉香藝成下山,是定要去華山救母親的,只要觸動機關,自己便能知道了。等那孩子背完書,去破除法咒結成的光柱時,自己就可以順勢解了咒語,讓三妹重獲自由,托庇於佛門之中。

這件事,並不要哮天犬來稟報,也不能利用這個機會去捉沉香。但是,楊戩揉了揉他的頭發,還是褒獎地笑了笑。這是個很好的借口,可以讓他回到身邊,也好讓他自鳴得意一陣子。

這條笨狗,跟了自己幾千年,獨自辦事時,從來是成功的少,砸鍋的多。這次回報,他大概是憋足了勁要立功的吧,若他知道他的主人,根本就抱著不想他成功的念頭,不知是個什麽表情。有點戲謔,有點歉疚地看著腿邊認真地焦急著的面孔,楊戩又勾起了唇角,所以,還是讓他得意得意吧。

‘哮天犬,你去把丁香捉來。’其實想說的是去盯著沉香,不知怎麽,話出口卻變成了丁香。楊戩自己也愣了愣,他是怎麽了,放下手,閉上眼,體會著自己心思,他是想做什麽,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答案?

哮天犬等著主人的吩咐,卻不想主人不抓沉香,卻要自己去抓丁香。他張大了口,生平第一次沒有立刻應和主人的命令。丁香,他從沒把她當成過主人,但是……但是她救了自己呀,在被主人趕走,最絕望最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可以向主人報信抓走她喜歡的人,但又怎能親手抓她回來?

頭上一輕,主人收回了手,哮天犬有些緊張,主人生氣了。可是主人的臉色不像是生氣……那一次,三聖母為主人祝壽,卻將主人氣得傷勢發作的那一次,主人的神情,就有些像這樣。心沒來由的一痛,那時他只能看著主人在昏迷中鎖緊眉頭,隱藏著無限的酸楚。而如今,他又怎能讓主人再一次經歷那樣的傷痛?丁香,不管你做了什麽,你既然讓主人不高興了,就算你是我的恩人,我也不能放過你。擡起頭正要應話,卻發現主人正看著自己,眼中有淡淡的失落,輕描談寫地吩咐:“心神不屬,竟說錯了。去和老大他們盯著沉香吧。”哮天犬頓時如釋重負。

看著這笨狗出去,楊戩松了口氣,還好,沒讓他看出異常。自己今天怎麽了,到底想試探出他什麽?煩惱地搖搖頭,不願再深究自己的心事,沉香最近大約就要去華山了,不知他要多久才能背完那五千本書。那個陣法,要耗費不少法力的,事前,多少要做些準備。

余下的時間,楊戩一邊等消息,一邊閉關調養。他那一場大病,泰半因為心情郁結。如今哮天犬回來,沉香藝成救母,他多少輕松了些,閉關三日,一聲低嘯,又恢復了昔日飛揚的神采。

梅山兄弟和哮天犬遣人回報,說在凡間發現了寶蓮燈的蹤跡,正在全力尋找,沉香到了華山腳下,一舉一動,也全被盯得牢牢的。楊戩問了幾句,聽到沉香敲鑼打鼓地宣揚自己上山救母時,一楞,忍不住冷哼出聲:“名師調教出來的徒弟都有這毛病,初出茅廬,就狂得沒邊,不知天高地厚!”

這句話似乎有些耳熟?好象在關裏,楊戩留下的那個幻形也說過。

沉香回想著當時的感受。那個幻形,在他過關時,竟掩飾不住地大笑起來,就在那一瞬間,仿佛時間倒流了去,他回到十六歲生日的那天,回到了那個湖邊。只是當時,為什麽會有那種感受呢?司法天神不擇手段的追殺,已成為鐵一般的事實。那湖邊,那白衣的男子,只是再也追不回來的夢境而已。

楊戩打發走人,眉宇之間,現出隱約的笑意,信步來到殿前雲階,向空虛攝,三尖兩刃槍飛入手裏。他的神識向華山移去,法力隨著之奔泄,沉香已觸動了機關。

他大喝一聲,槍身電抹,從左手縮回腰後,又從極不可能的角度斜挑上去。陣法正源源不斷地汲取著他的法力,按說靜坐入定是最好的選擇,但無由的,莫名的興奮洋溢在他的胸中,二十年的愧疚與隱痛,終於到了快結束的一天。他勉強平穩住心情,一路槍法使將出來,氣吞河嶽的氣勢裏,夾著行雲流水般的舒暢之意。

汗水從額上灑下,一路槍尚未練完,他竟有了不支之態。槍身頓在地上,不再練了,他臉上的笑意卻斂不去,華山裏的一幕幕情形,如在目前。

那孩子,終於停止抱怨,認命似地開始背書。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各種兵法,歷代王侯將相的傳奇傳記,各路神仙得道之路等等,那都是他精心挑選出來的,只要這孩子背得熟了,隨機領悟,將來,總不會再想著去當個鄉間員外了吧?

結界裏已過去三十多年,沉香居然留起了齊腹的長髯。這孩子,等他真正老去時,或許就是這般模樣?楊戩有些好笑地想。不過,服了那麽多仙丹,沉香也算是神仙之體了,想看到他老時的模樣,幾乎沒什麽可能——做一世快樂的凡人,和受盡磨難成為神仙,這兩者,到底孰更合適這個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