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緣盡剩詆訐

“李靖削去兵權,先留在淩霄殿聽用,哪吒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助沉香,本該就地處斬,但念其營救百花仙子有功,免去死罪,罰面壁五千年,任何人不必求情!”

淩霄殿上,司法天神站在朝班最醒目的位置上,黑氅銀冠,威儀如故,正恭敬地聆聽著王母的訓諭。諸仙看向他的目光,又象從前一樣,畏懼裏有著輕賤,輕賤中卻混雜著害怕。看不起他的為人,卻本能地懼怕他的權柄,更何況,在他被赦去舊罪,官復原職的第一天裏,王母便表現出對他超乎尋常的信任與滿意。

親手發動王母的法器,將妹妹永遠地禁錮了起來,那是何等的鐵石心腸?無論緣於忠心還是緣於諛阿,王母對這樣的一個臣子,還能有什麽不放心的?

但對李靖等人的處置,還是讓朝班中炸出嗡嗡的議論之聲。素與李靖交好,又與他一並解救百花仙子的太白金星,搶先出列,施禮奏道:“陛下,娘娘,積雷山牛魔王父子夥同五大聖作亂一事尚未了解,若不及時鏟處,怕會越鬧越大,值此用人之際……”

太白金星是天廷中著名的不倒翁,一向唯唯否否,圓滑周到,與西天佛門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王母雖說過任何人不得求情,卻也不能因此便降罪於他,當下只打斷了他的話頭,道:“鏟除牛魔王一事,有二郎神一人就夠了。”看了玉帝一眼,玉帝會意,便也開口說道:“好了,就按娘娘說的去辦吧。”

太白金星聽出了王母言下的不滿,手持拂塵,低頭退了回原位。又議了一番事,盡數是王母與司法天神一言以決。在眾仙如履薄冰的惶恐神色裏,司法天神重掌大權後參與的首次朝會,終於到了散朝的時候。

躬送著玉帝和王母跨鶴而去的莊嚴身影,楊戩的目光初次捎帶了欣慰滿意之色。緊要關頭,終於獲得了中樞的全部信任,將領軍之權、司法之權攬於一身。至於為了這信任所付出的代價,他已不想理會。

三聖母離他極近,聽二哥輕笑一聲,笑聲中帶著淡淡的倦意。仿佛一切早就置之度外,又似一切都已注定了結局。心頭一驚,二哥卻已背轉過身,向著殿口行去,沒走兩步,一個清脆悅耳、卻也冰冷無情的女音阻住了他的步伐:“楊戩,你現在滿意了?”

楊戩全身一震,眼神卻不似往日聽到這等斥責的傷痛黯然,而是凝成一種奇異的冷靜。他緩緩轉身,幾乎是溫柔的凝視著月宮仙子,說出的話卻斬釘截鐵:“楊戩所做一切都是順天而行,沒什麽滿意不滿意的。”

眼看著好友之子慘死煉丹爐裏,哪吒被判重罰,三聖母永無出頭之望,嫦娥只覺胸口堵的發悶,如今面對這個側影如畫中人的‘罪魁禍首’,滿腔怒火再也壓制不住,一古腦的傾瀉而出:“是嗎?恭喜你,你終於逼死了自己的親外甥,為了天庭除了一大害!從此以後你就睡得安穩了,不會做噩夢了,良心上也不會過不去——恭喜你,以後誰都會怕你了!”

楊戩卻仿佛一點也沒注意她在說什麽,只是專心的聽著,聽著佳人清脆如鶯的聲音。這聲音曾溫柔的呼喚著另一個名字,應答的卻是自己,曾經低吟和歌,伴奏的也是自己。而很快,這些就要逝去,便如每晚徒勞守侯的月光一般,終於緣滅於斯。

他望著嫦娥快步離去,突然微笑了起來,微笑著對哮天犬說:“走,看看沉香在老君的煉丹爐煉化了沒有。”正微笑著,鮮血從嘴角滲了出來。他驀地緊抿住唇,抿住自嘲的笑,但越抿,唇色便如塗朱般越是鮮艷。

三聖母緊跟著他,不住打量二哥的神情。自從壓下乾坤缽後,二哥就好象有哪裏不對,難道是一直微蹙的眉宇卻舒展了開來?難道是一向深湛的眼光卻清澈了起來?依舊是一身神鎧,黑氅當風,沒有變啊,可為什麽心底會生起一股恐懼之意,仿佛眼前的二哥會隨時消逝,消失在空中,再也無法碰觸的到?

兜率宮裏,爐火通明,老君正襟危坐,微掀眼簾看了司法天神一眼,略帶了些得意之色。他向煉丹爐方向一示意,又復合上了雙目。

“老君。”無視宮中仙童們的恭敬施禮,楊戩在老君法座前止住腳步,開口便是語帶雙關:“沉香煉化了沒有?此事宜急不宜緩。”

“應該已經煉成飛灰了吧,仙丹是沒指望煉回來了。老道回頭便將這些飛灰清理出去,免得占了我爐鼎裏的空位。”

老君的話,雜在煉丹爐劈啪的柴木炸裂聲裏,悠遠飄渺。沉香一陣恍惚,只覺得這話很是耳熟。他想了想才記起,放自己回人間時,老君也說過類似的比喻,既示意要放自己離開,也隱喻他的法力還能重新找回。

楊戩看向哮天犬,狗兒會意,低叫一聲:“天地無極,萬裏追蹤!”施術在丹房裏一陣搜尋。他循味而行,險些直直撞上了燒紅了的丹鼎。但味入鼻裏,卻放了心,向主人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沒事,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