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振威施拗折

大殿裏,哮天犬正向主人稟報近日的情形。積雷山僵持如故,天廷歌舞升平,兜率也沒什麽大的動靜。只有豬八戒去了趟落伽山,似是為了打探孫悟空的下落。

“還有,觀音菩薩雖未出面,但已有多人來神殿說情,希望我們攻破積雷山後,能將紅孩兒交給佛門處置。說他受過三壇大戒,竟因親情作亂,觀音要親自懲罰於他,以維護戒律的尊嚴。”

輕揉哮天犬亂發的手掌,驀地一停,隨即呯地重敲了一記,“什麽時候的事了?笨蛋,竟磨蹭到最後才說!”哮天犬痛得一咧嘴,不敢不答,話裏卻帶了些委屈:“您去下界的第五天,便有人來過……對了,大前天也有的。”

楊戩聽了出來,輕拍幾下以示安慰。這些天來這笨狗四處奔忙,還要變化成自己掩人耳目,怕早已暈頭轉向了吧?要他分得清輕急緩重,也實在是強狗之所難了。

“紅孩兒是觀音極看重的弟子,以清凈著稱的落伽山,終要如我所願卷進這趟混水。還有那受辱的猴子,也到快派上用場的時候。沉香,萬事俱備,就等你點燃火種,用一場燎原之火來為我送行了,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哮天犬奇怪地看向主人,主人的嘴角,難得地噙了幾分微笑,眼神卻沉郁得令人心痛。是這一趟凡間之行不盡如意麽,還是自己辦砸了什麽事,給主人添了什麽意料外的麻煩?

正胡思亂想,楊戩淡淡地吩咐道:“說到猴子,我倒險些忘了。遠來是客,何況堂堂的勝佛?我也該去招待他一番,盡一盡地主之誼了吧。”

哮天犬應了一聲,頭上還在痛,想不出什麽,再說主人的心思,哪輪到自己去胡亂猜測了?孫悟空是他秘密帶回神殿裏的,當下在前頭領路,從側殿的刑房密道進去,連過七八道千斤重閘,才來到戒備最為森嚴的地牢之中。

身上的黃色襯袍早沾滿了血,孫悟空在鐵籠的一角簌簌地發著抖,看見有人進來,更是以手掩面,害怕得縮成了一團。

哮天犬用白骨杖捅了捅這猴子的身體,說道:“主人,這猴子的腦子是不是壞了?自打被您打傷之後,除了害怕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除了吃東西外,就只會躲在角落裏哭叫。”

楊戩微微一笑,神識被禁錮,眼前的鬥戰勝佛,已成了一個最普通的小猴,這種反應原本極為正常。有些事,縱然不擇手段,卻已注定不能回避。這猴子曾是個難得的對手,或許這一次,當真能讓他找個理由,重撿起昔日的豪氣。

論起當年花果山那一戰,暢快淋漓,他一生之中,端的是屈指可數。後來密上天廷,要脅老君,原是相惜之意。孫悟空踢翻丹爐再鬧天宮,卻被佛門收服縛束之事,雖也是他的主意,但後來冷眼旁觀,看著這天生不拘的潑猴一日比一日地沉寂下去,一處又一處地低頭求援,一次比一次地熟悉繁文縟節,隱約之間,他對這猴子的惱怒也越來越甚。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峨眉山上,低眉順目身披袈裟的勝佛出現眼前時,這一句話,不經意間便成了他心中深藏的憾事。八百年前,那個金甲雉冠的齊天大聖未能死於刑或死於戰,卻只因他隨口的一句話,便注定在青燈前消盡往昔的意氣,親手將靈魂割裂得面目全非。

“禁錮起元神,等於讓你重生一次。”楊戩默然沉思,“為了救兵賦詩作贊,獻媚天廷靈山,西行路上的那些行徑,重生之後你再休要做出。我楊戩平生唯一的大敵,豈能變成一個忘卻了自我的弱者懦夫,傳諸後世,變成千秋萬代的笑談?”

哮天犬見主人竟有些失神,只當是主人心有不忍,訕訕地抽回白骨杖,問道:“主人,這只猴子,該如何處置才好?”

楊戩驀地回過神來,目光仍落在籠中,說道:“先關著,不要走漏消息。你去峨眉盯住沉香,待他恢復了法力,再引他來神殿救走這猴子。”

哮天犬一奇:“讓沉香救走他?”想到壞了好久的鼻子,心有不甘地瞪了孫悟空一眼,“不能殺他,真是便宜他了!”

楊戩道:“你還記恨著他?”哮天犬嚇了一跳,急道:“屬下不敢。”楊戩淡然道:“何必不敢?動過我的人,終是要付些代價才行。”微一揚頷,令哮天犬將鐵籠打開。

哮天犬不解其意,開籠將那只可憐的小猴兒拎了出來,遲疑地道:“主人?”

“若這樣活下去,八百年前的你,也該是寧願死去吧。那麽,一點皮肉之苦,又能算得了什麽呢?或許連你自己,都在期待著這樣的一個借口,一個讓你放棄八百年因循自縛的絕好借口罷!”

想是這樣想的,但猴子血汙狼藉的衣袍,到底還是讓楊戩猶豫了一下。半晌,他一掌拍上了猴子的左肩,真氣透入喉輪,昔日下的禁制應手而解。不待被禁錮的法力掙出回歸,心念到處,透體而入的真氣如連珠炮般爆裂開來,將喉輪附近所有相連的經絡盡數震斷,就見孫悟空尖聲痛呼,身子劇烈抽搐著,頓時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