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惘若斕石紋

“哮天犬!”

楊戩有意不看向梅山兄弟,也不忍再看,卻是喝了哮天犬一聲。後者正忙著為老六裹傷,被主人這一叫,只得松手過來,就聽楊戩吩咐道:“這裏的事,你不用管了,去給我看住沉香他們!”

哮天犬不解,卻不敢問,答應一聲去了。楊戩深吸一口氣,又沉聲道:“老六的傷,留著老四一人照顧便可。老三,你即刻去淩霄殿稟報玉帝此事,免得傳出去後被人捷足先登,抓住機會汙蔑我一個知情不報之罪!”

轉過身來,老六不能置信的神情,到底還是映入了眼底,楊戩強壓下心中的沖動,冷笑掛在唇邊,森然四顧,冷哼道:“還呆站著做什麽?一群廢物,不知壞了我多少的大事!”叱的是眾天將,卻著意掃了老四一眼,拂袖便向殿內走去。

腳步從容,進了前殿,穿過走慣的長廊,徑自向後行去。楊戩冷漠的神情裏,慢慢便多了些悲涼,對四周的景物,全然視而不見。到了後園的石徑上,斷枝橫在路中,竟絆得他踉蹌一步,手中槍疾點地面,才堪堪穩住了身形。

康老大平添了一個念頭,只想:“二爺……二爺這般走神,會不會是為了六弟?”看了看沉香,心中又是一涼,“二爺才失手重傷了外甥,哪有心緒放在老六身上?”想問卻不敢,長嘆一聲,默然無語。

亭裏小玉猶在沉睡,楊戩漫步過來,在石凳上坐下,望著一泓飛瀑出神。亭裏再無外人,難以形容的痛楚,終於從他眉宇間浮現了出來。三尖兩刃槍橫在膝上,血猶未幹,在刃鋒上鮮紅奪目,如跳動著的火焰。火焰裏折射出梅山兄弟的臉來,卻唯余不解與埋怨,就象剛才在殿外所見一般。

“舅舅?”

不知過了多久,小玉醒了過來,身子一動,披在肩上的黑氅滑落了下來。她伸手抓住,這才看到楊戩,叫了他一聲,有些不好意思。

“竟睡著了,真是的……”但話沒說完,便變成了一聲驚呼,小玉吃驚地看著楊戩手裏的槍,從來殺人不沾血的三尖兩刃槍,其雪亮的槍尖之上,竟然有凝固的鮮血。那道可怖的血痕,給了小玉不祥的感覺,她顫聲問楊戩:“舅舅,您剛才與誰動手了?這血,這血是……”

“是沉香的血,剛才他來過了,我險些錯手殺了他。”楊戩的聲音,淡淡地聽不出悲喜,卻蘊著說不出的蒼涼。

小玉初聞沉香受傷,眼前一片漆黑,險些暈厥。聽得楊戩繼續道:“這孩子已經恨我到了那個地步,忘了所有目標,只求與我同歸於盡。終還是累了兄弟們啊,跟了我幾千年的好兄弟……”

小玉幾乎聽不見楊戩在說些什麽,她只呆呆看著他手中的三尖兩刃槍,槍尖兩寸三分,盡染血漬。“沉香傷得很重是嗎?舅舅,你為什麽要下這樣重的手,你不是一直說是要培養他成才的嗎?”小玉忽然哭了,她用衣袖擦著槍尖的血,似乎那是愛人血淋淋的傷口一般。但是血漬如故,就像有些仇怨那般,恐怕永遠無法化解。

“小玉,沒有用的。”楊戩握槍的手一抖,槍尖上銀芒流轉,那道血痕隱沒不見。楊戩望著槍心中苦笑:“三尖兩刃槍啊,你識得那孩子的血是我楊家的血脈,才不忍飲其血嗎?”

仿佛為了安慰小玉,楊戩補充道:“好在沉香如今道術有成,這等皮肉傷,將養幾天就好了。”小玉心稍寬,想到剛才楊戩隱約提到梅山兄弟,忙問道:“梅山,呃,他們怎麽樣?”

楊戩的眼中,似乎有化不開的悲傷:“……就在我的眼前,老六被我費盡心力調教出來的好外甥,生硬硬地斬去了一條手臂……”他無法再說下去,深深的負疚感從心底湧出。楊戩日後落到何種下場,他不是沒有想過。但是連累梅山至此,卻是他從來都不曾料到的。

小玉在真君神殿這些日子,雖不曾與梅山兄弟相處過,但哮天犬無事常與她聊過去在灌江口的往事。小玉知道這梅山兄弟跟隨楊戩千年,感情甚篤。她想象當時的場景,必然是沉香逼得楊戩緊了,梅山兄弟上前救護,才被沉香所傷。小玉與梅山有仇,梅山的死活毫不關心,她甚至還在想,如果那梅山老六沒有多事受傷,舅舅就不會錯手傷沉香。

小玉忽然打個哆嗦,她被自己心中忽然冒起的那個念頭,嚇了一跳:如果梅山老六沒有多事……她不敢想下去,甚至不敢再看楊戩。

楊戩忽然問道:“小玉,你一直想離開這裏,去找沉香,是嗎?”

小玉的眼中滿是歡喜之色,她喜道:“舅舅,您同意我走了嗎?沉香受傷了,身邊總該有個人照顧才好。”說道這裏,她滿臉羞紅,小女兒態畢露。

楊戩看著小玉,小狐狸心思單純,喜好皆放在臉上,率真可愛。他微笑道:“你喊我一聲舅舅,真的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