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久矣劃地囚

密室中一切如舊,靜謐如常。楊戩舒了口氣,倚在門上的身子慢慢的軟了下去。他實在是累狠了,但他也總算能夠休息一下了,因為他已經回家,只有家才能提供安睡之所,何必在乎那是床還是地。

鼎中輕煙滲出,原來是四公主聽不見外界動靜,覺出不對,出鼎來看看了。三聖母脫口而出:“四公主,別吵著他……”話音未落,只見四公主身形一滯,又化為一股輕煙,已被吸入楊戩體內。

“入夢?”龍八訝然叫道,看看姐姐,很是好奇,卻不敢追問。魂魄都有入夢的能力,並不需要法力,四公主自不例外。但在不自覺的情形下,如此輕易地闖入神仙的夢境,只能說明楊戩這一次耗力委實過甚,竟如凡人般真正地昏睡了過去。

三聖母也是一驚,跟著又放寬了心,手按在二哥向來緊鎖的眉峰上,心底突然一痛:不知二哥的夢裏,會見到些什麽?張口欲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沒想到,四公主卻在鏡外幽幽地開了口。

“那時,我不知自己已闖進了他的夢境,只當被他暫且安置在那個曠野裏。可那兒卻像神殿一樣冷清,像神殿一樣只有黑白兩色……不,並不是黑白,而是灰白,一切都是灰白色的,死氣沉沉,冷寂得讓人發狂……”

她站在原地茫然四顧,只有無垠的荒野撞入眼裏。寸草不生,堅石裸露如利齒,配著灰蒙蒙的天,白慘慘的太陽,悶得人喘不過氣來。於是恐慌陡然生起,她發瘋般地奔跑向遠方,只想逃離這個恐怖的所在。

“可怎麽跑都沒有用,看不出一點變化,到處都是一樣,沒有分毫的生氣。我大聲地叫他,希望他快點出現,帶我離開,我不知道是在他的夢裏,他自己都在這裏,怎麽能帶我離開……”

她奔跑著,哭泣著,大聲呼喊著,感受著一種重重疊加的悲傷。那悲傷折映在她的心底,仿佛沉積了無窮的歲月,排遣不開,推卸不去,無由地痛入了骨髓。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摔倒在地,大口喘著氣,絕望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沒有用的,無論怎麽逃都沒有用。不知為什麽,這個念頭頑固地駐紮在她的心頭,讓她癱倒在地,再也不想動彈。

“可是我再一次睜開眼睛,一切都變了。藍天,白雲,明朗的陽光,就像無數個晴朗的天氣,我躺在海面上見到的一樣。青蔥的山色,是龍宮裏最美最美的圖畫也比不上的嬌妍。我像是從地獄回到了仙界,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我看見了他……”

她再一次愣在原處,不明白為什麽會回到這個正常的世界。不遠處一個身影走近,她驚喜地叫道:“真君,是你救我出來的?”可是那個粗葛衣衫的男子並沒有理會她,徑直向山下走去。她追在後面,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也不知他為什麽換了裝扮。

眾人靜默無聲,聽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其實看見他時,我就有點奇怪,似乎有哪裏不對。走近了才發現,那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的確不是,只是形容有些相似而已,那個男子已步入中年,眉宇間甚為寬厚慈祥,完全沒有楊戩的冷漠和強橫。她看得分明,卻讓自己更加迷惑不解,不覺跟著男子一路行去,來到一間寬敞的木屋前。

“你們知道我看見了什麽?”她咯咯地笑著,“你們不是都想問我麽,我告訴你們,我見到一屋子的人。好多啊,好多的人……”

她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只是覺得,一定和楊戩有關系,於是站在門口,看向一屋言笑晏晏的人們。

屋中人很奇怪,除了歸家的中年男子,還有一位少年,他們的穿著十分古樸,眉目間和楊戩幾分相似,一名氣質高華的婦人,溫婉中透出雍容,卻也是荊釵布裙,農家打扮,細心地做著針線活兒。

然而屋中還有別人,四公主一眼便見到了熟人,三聖母坐在桌邊,沉香摟著小玉,也不知在說什麽悄悄話。四公主大喜,再顧不上想這些奇怪的事兒,沖過去拉住三聖母叫道:“三妹妹,你聽我說,一定要聽我說,真君是為了你好,真的,你相信我……”

可是三聖母只是繼續說著自己的話,笑容未變,竟似一點也未聽著。四公主松了手,又去找沉香,找小玉,可是沒有人聽得見,沒有人看得見……

“我現在知道了,那是夢,是他的夢。那屋中,是他的父母兄長,是他最疼愛的妹妹,是他最牽心的外甥。”

但那時身在夢中,她不知道,只徒勞地要讓人聽見她的話。三聖母對沉香說了聲什麽,沉香挽著小玉出門,四公主跟了出去,外面卻不是方才的景色,依稀已來到了華山。不過她也迷糊得久了,沒有去想這又一件怪事,卻是追在沉香身邊,一遍又一遍說著,要讓他聽見,要讓他知道,知道他的舅舅,為他做過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