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喜幔血色紅

看得出,楊戩的傷勢惡化了許多,但惡丐的吩咐,哮天犬又不敢去違逆。看著哮天犬佝僂著背起主人,雜在眾丐群裏向城南走去,哪吒狠狠地咬住了唇。去趙家討喜錢……他將目光投向還算清醒的百花和龍八,看見他們別轉過臉輕微地點頭。哪吒的心頓時一陣抽痛,那天的婚禮他有事未到,只是聽說三聖母參加婚禮時,找到了楊戩帶回劉家村照顧。沒有想到,他沒有想到是在那樣一種場景,東海龍宮的面子,來的神仙可不少啊!

到了趙府,哮天犬求了半晌,好容易央動管家在墻角找了塊空地。可管家不耐煩的牢騷聲,卻將惡丐頭目引了過來。哮天犬才安置好主人,便被頭目連踢帶打地拽去了正廳。

吉時將近,轟天的炮仗,飛揚的喜幔,交織著紛雜的歡聲笑語。大院裏越發的熱鬧,但零星的話語,變化趕來祝賀的神仙,令楊戩的臉色,陡然便慘白如紙。三聖母緊上幾步,擋在他的身前,試圖遮住來往賓客的目光,別讓眾人發現。她已經不敢再看哥哥的眼睛,在聽到這是龍八和丁香婚禮時,那雙眼睛是怎樣的震驚。看他收縮著身子想往陰影處挪去,卻偏偏連指尖也無法擡起,她只恨自己無能為力,不能為他擋去將要到來的羞辱。

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注視院前落地的大紅喜幔。來來往往的人群穿梭,落在耳中的話也似甜的滴蜜。不過她已聽不清楚,只是模糊地想到,紅色,喜慶,為什麽會用這樣鮮艷的紅代表喜慶?那是鮮血的顏色啊,從人身上流出的血,染在布上,慢慢凝固成了無希望的暗黑。然而在最初,它也是這樣鮮艷奪目的紅啊,濺在幔上,是不是也會這樣的喜慶?或者,婚禮上滿溢著歡喜吉慶的紅,最終都會變成鮮紅的血,褪成那種血液凝成的死亡的色彩?

樂聲大作,迎親的隊伍回來了,一身吉服的龍八,正扶了丁香喜氣洋洋地步入前廳。三聖母沒有去看,盯著喜幔上的喜字出神,突然便想起了華山上成親的自己。

和劉彥昌的婚煙,快樂麽?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不快樂,她不會頂撞哥哥,不會咬緊牙關死撐了二十多年。她是要人寵著的,二哥的寵愛,讓她無法接受後來的怒氣,而劉彥昌除了給予她這份寵愛,還給了二哥不曾給她的尊崇。看到這個男人驚為天人的目光,看到他小心翼翼、唯唯諾諾的舉止,看到他吟風弄月後投來的尋求認同的眼神,她陶醉而滿足。在他面前,她是妻子,是仙子,是生命中最意外的一份大禮。

因此,她不在乎他的無能,不在乎他的懦弱,卻在乎他的背叛……

但若不知道這一切,她和他,應該還能幸福地過下去吧?幸福而漫長的歲月,人人稱慕的愛情——可已經毀了,毀了,毀在他的背叛裏,毀在冷酷的真相裏。

如果不知道呢……

陡然冒起這個念頭,卻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她怎麽能有這種想法?她應該慶幸的,慶幸知道了這個男人的真面目,慶幸識穿了他,擺脫了他……她怎麽會後悔?不!

陽光帶不來半點熱力,她只覺遍體冷汗,這個念頭如蛛網般糾纏。她知道自己是在後悔,後悔知道這一切。然而,就那麽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嗎?在虛假的情義裏,永遠虛假地幸福下去?那二哥怎麽辦,這世上唯一全心為著她的那個人……

那樣的一間小屋裏,她將二哥一直拋在那裏,不聞不問。她是他最寵的妹妹,卻也是這世上傷他最深的人。遺忘與冷漠,憎恨與唾棄,來自親人的這一切,都會交構成最苛刻的痛苦煎熬……可就算沒有法力,二哥依然還是神仙之體。神仙的一生,漫長得沒有邊際,那樣的煎熬,豈不也要漫長得永無邊際?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的指甲掐進掌心,不許自己再想下去。然而她是真的害怕呀,她害怕即將到來的三年歲月,害怕看見那間小屋,更害怕離開水鏡之後,回到家中,面對背叛她的男人,面對三界中人背後的恥笑,面對重傷在身,需要她長久照顧下去的二哥……

水鏡,水鏡,為什麽要有這樣奇異的功效?鏡如水,折射著時間的留影,但時光如水,再難逆轉,就更應如水一般從容逝去,不該留下任何追溯的痕跡……

視線被大紅的喜字牢牢吸引,無法離開,那紅色忽然漫延開,擴大,模糊了形狀。她盯著那喜字——不,已經沒有喜字了,她困難地呼吸,那雙喜已經渲成一團,就像血,一大塊血漬。

那血漬又在擴大,與院中的喜幔相連,鋪天蓋地的血幕,血潮,向她撲過來。她無法呼吸了,也不敢張嘴呼救,怕那血進入口中。那是二哥的血,她不能飲他的血。但她也不想死,死在這片血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