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滅愛雨聲狂(第3/4頁)

豬八戒大喜,連連點頭,叫道:“是啊是啊,是出格之極。當年我就想給他幾個大耳括子了,那般的胡說八道,沒由來地汙了妹妹你的好名節!”

嫦娥卻搖了搖頭,向豬八戒拎著楊戩衣襟的手上瞥了一眼,道:“二郎真君雖然傷重,卻未必無力支撐。兄長你如此對他,似乎頗有無禮之嫌……”

豬八戒忙不叠地松開手,失了外力的扶持,呯地一聲,楊戩身向後仰,軟軟靠在門框旁,全由不得自己作主。但仍是撐不住身子,慢慢向一側滑下,摔在門檻上動彈不得。豬八戒用手一指,大聲地叫起撞天屈來:“好妹子,如果不是二郎真君,老豬我還認不下你這好妹子呢,又豈會……豈會對他無禮?你看,看看他這身子,真的已全不中用了……”

嫦娥沒去聽他在嚷些什麽,只探究地看著狠狽的前司法天神。想是因傷勢的沉重,癱軟的身體正不住地痙搐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仿佛在耗盡他全部的氣力。青紫的唇微微有些震顫,喉頭也在艱難地蠕動,窒息帶來的痛苦,迫使這男子竭力多吸入一絲空氣,但這努力注定徒勞,伴隨而來的,只是更加辛苦的低咳與喘息。

憐憫之意一閃而過,嫦娥連自己都沒發覺地皺起了眉頭。眼前的卑微,昔日的不可一世,構成了如此鮮明的對比。這樣卑微的活著,到底有什麽意義?僅僅因為懦弱懼死,還是抱著東山再起的固執妄想?但不論是哪一種,都令她心中的憐憫漸漸轉淡,變成一種隱約又說不清的厭煩感覺。

他千年的相思,她不屑甚至憎恨。但那樣高傲的男子,會為她黯然神傷,捫心自問,她也未必就沒有一點的自豪。但現在不一樣,這樣不堪的境地,若他仍在心底默念著她的名字,豈不沒由來地辱到了她的顏面與清高?

厭煩越來越盛,嫦娥只想當即抽身離開。不過,萬一真有復原的可能……雖說集市初見之時,她便把過他的脈,但到底還是不放心。可是,就算只有豬八戒在場,她也不願露出試探的痕跡。月宮仙子素來超脫,若顧慮著這種種放不上台面的可能,豈不是要墮落成前司法天神一般的惡俗了?

“可這麽做,是為了眾人作想——他的行徑,絲毫看不出悔改,連太上老君這般的仁長,都擔憂不已。見死不救自然不能,但預作籌謀,卻也不是壞事。若只效東郭先生之仁,將來遺禍三界,我和三妹妹,就罪過非淺了。”

她心緒轉了又轉,想到是自己不忍,告訴了三聖母,楊戩才被收留在劉府的,心中一凜,頓時有了說服自己的最好理由,當下輕垂雙目,款步便走近了門邊。

仍不願刻意去探他脈息,她的目光,落在了楊戩被汗水沾在額角的散發上。遲疑了一陣,就見她俯向楊戩側倒著的身子,從懷裏取了一方白色繡帕,擦試著他不住滲出的大滴冷汗。

嫦娥的動作很是輕柔,一直緊張著的眾人,也齊齊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仙子仍是溫柔的,沒有象以前一樣,以唇齒作刀劍,在他的心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傷痕。

繡帕移到頸邊的動脈上,持帕的手便停了下來,似在整理被豬八戒拎皺了的衣領,卻是纖纖玉指,仔細地按在脈上,全神貫注地體察著每一次跳動。楊戩原來一直躲避著,不願和嫦娥觸上的目光,也在這一刻驀然凝住,慢慢地,凝固在嫦娥的臉上,不帶任何情感,卻蘊盡了從未有過的蒼涼。

辛苦重聚的真元,被他小心地隱匿起來,一任頸邊溫暖的纖指,注入細微的法力,穿行在殘破的經絡裏,痛如針錐。但這一點疼痛又能算得了什麽呢?他本以為這種境地下的見面,會在她的臉上,見到他寧死也不願看到的憐憫。但他終還是錯了,原來,連這不堪承受的憐憫,對他而言,竟也全是奢望了。

蛾子……

就算沒有豬八戒,這一趟,你也遲早會來的罷?雖猶豫著沒有進屋,但來意,卻與那些神仙沒有任何的區別。原來這便是你來見我的唯一理由了啊,生恐我有著分毫恢復的可能……

冷汗如漿,片刻已浸濕了衣衫。但那纖指終於移開了,纖指的主人,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嫦娥輕咬了一下貝齒,眼前這人的傷勢,沒有一點作偽的可能,老君的懷疑當真是多慮了。她心中一陣輕松,見豬八戒正憨笑著看向自己,便也報之一笑,掩飾著,在楊戩額上又擦去了些汗滴。

就這麽片刻工夫,楊戩的臉上,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連唇色都幹涸得近乎灰白。她知道,那是大汗造成的脫水所致——掩飾用的繡帕也證實了這一點,濕漉漉地幾乎能濾出水來,握在手裏,極不舒服的感覺。

她本能地松開了手,任隨這繡帕飄落在地上,似是多拿一刻,便要被那人的卑微多汙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