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忘憂多瑟縮

終於,哮天犬看到了那張臉。凹陷的雙頰,蒼白得全無血色,近在咫尺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孔。一瞬間,哮天犬的心如墜冰淵,失望到了極點。它直欲轉身離去,但跪在床沿的腿卻生生無法挪動半步。暗黑的夜中,那人正默默看著他。哮天犬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它應該沒有見過這個人,但是他的氣味卻無比熟悉,仿佛自它曉事時便在一起,不離半步。

呼哧,呼哧,哮天犬濕濕的鼻子,貼在楊戩的臉上。楊戩一皺眉,狗兒這動作他不知道糾正了多少次,直到現在還改不了。緊接著,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他消瘦的臉頰,幹裂的唇上,滾燙得如同狗兒赤誠的心。記憶裏湮滅的容貌無處可尋,但只要一息尚存,便是千年的追隨,至死不棄。

楊戩的眉宇松了下來,哮天犬自然流露的真情讓他感動。對著狗兒純良溫順的烏黑眼睛,楊戩鐵石般的心竟然軟了下來。哮天犬溫熱的舌頭,輕輕舔著楊戩的兩頰,額頭,眉梢,眼角,……楊戩閉上了眼睛,他忽然不想趕哮天犬走了。雖然他知道,只要一個嚴厲的眼神,就能把服從慣的狗兒駭走。

夜深了,哮天犬留戀不肯離去,就臥在楊戩的床下睡了。楊戩在床上卻全無睡意,他細聽著哮天犬的睡夢中的呼吸聲,淺而紊亂,不禁微微皺眉。果然不多時,哮天犬便被夢給魘住了。眾人只見哮天犬睡夢之中眼睛雖然閉著,四肢卻拼命刨地,仿佛是在挖掘找尋什麽。梅山老大嘆道:“哮天犬在灌江口便經常如此,起先幾天一次,後來便是一夜幾次了。他再折騰一會兒,哭出來就好了。”果然,哮天犬抑住的喉頭,發出一聲悲淒的哀嚎後,痙攣的四肢便不再動彈了。哮天犬癱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搖搖晃晃站起來。他膽怯的偷看了一眼楊戩,生怕床上之人被自己嚇到了。他卻不知道,自己落在楊戩的眼中,卻是怎樣的驚恐無助。

於是,楊戩看看哮天犬,復看看床。

小屋再次恢復安靜。哮天犬臥在楊戩的床尾,蜷成一團。小床不大,楊戩的腳觸到哮天犬的身子。他冰涼僵硬的雙足第一次有了溫暖感覺,那是哮天犬柔軟的胸腹。然而哮天犬卻在微微的顫抖著,楊戩臉有憂色,是哮天犬依然被夢魘所困擾,還是被這小屋的寒氣所侵?眾人卻看得分明,哮天犬的臉上無聲無息全是淚水,他顫抖是因為他在強忍住抽泣。剛才的夢中,哮天犬又夢見了那雙眼睛。以往的許多夢境中,那雙眼睛總是帶著親切的笑意,有時也會不耐煩地喝斥。然而剛才,卻是從未有過的嚴厲,趕著它走。哮天犬不會違背那道目光的指令,但是離開之後,哮天犬又能到哪裏去呢?哮天犬瑟縮了一下,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貼的楊戩更緊了。希冀著安寧的狗兒,靠著真實的存在,慢慢睡去,臉上猶帶淚痕。

“天亮之後,就讓哮天犬走吧,不要再陪伴我這個廢人了。”楊戩的眼睜著,看著破爛的窗紙慢慢的泛白。腳下忽然一動,是哮天犬躡手躡腳的爬起來。楊戩聽著哮天犬輕輕的躍下床,門被碰了一下,又磨蹭了一會兒,腳步聲終於漸漸遠去。

秋寒侵髓,不多時候,楊戩的雙足漸漸冷下來,又凍的麻木,再沒有任何感覺。他看著結滿蛛網的屋頂,哮天犬走了,仿佛整個屋子便空了。昨夜的溫暖就當昔日的殘夢吧。

時至中午,有仆人給楊戩灌粥。這次依然是劉富,他輸了好多月供,又被連派了幾次差使,心中正是不耐。但就在他粗暴地掰開楊戩的嘴,邊灌冷粥邊想著如何再把本翻回來時,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頭。劉富以為是其他仆人催他去賭,回頭剛要喝罵,眼前竟然是一只人立的畜生,赤紅的眼睛如同地獄中的火焰。劉富“媽呀”一聲,摔了粥碗便往外逃開。

哮天犬嗅到殘粥的黴味,更加怒不可遏。他攆上去在門口仆倒了劉富,卻咬不下去,因為他的口中銜著一只肥膩的醬豬肘子。仆人連滾帶爬僥幸逃脫了,一路叫喊著往外奔去。而廚房方向也像炸開了鍋似的吵鬧,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正在眾人面面相覷之時,哮天犬已經搖著尾巴,將偷來的肥豬肘送到楊戩的唇邊,眼中全是得意之色。看著哮天犬殷勤的孝敬,楊戩只能苦笑了。哮天犬見楊戩不吃,退向後,喉裏嗚嗚著,有些受挫的模樣。它將豬肘放在地上看了又看,忽然像恍然大悟一般,轉而小心的用牙將肉從骨頭上一絲絲剔下。

哮天犬正專心撕肉,叫罵之聲也追到了小屋門口。眾人朝門外看去,十數廚役仆人舉著菜刀木棍,氣勢洶洶而來,劉富也夾在其中,探頭探腦著向屋內張望。

屋內哮天犬卻旁若無人,一心一意剔著肉,仿佛那是天地間最為重要的事情。一個仆人仗著膽子,站在門外用木棍朝哮天犬捅去,哮天犬一側避開。其他仆人見哮天犬並不反抗,膽子俱大了起來,舉著家夥沖進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