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從前種種,不必再提了。”

天邊紅雲漫卷,倜夜身側是不見底的長淵,淵口翻騰著仙澤魔氣,似要將他整個人吞吃進去。

倜夜就這麽坐在淵口邊上,笑得狂肆恣意,仿佛藐視一切,絲毫不以為意。

淩危雲立在倜夜身前,他生就一張冰雪似的臉孔,眉目如冰鑿成,連眼睫都似雪絲般,白極了,也涼透了,仿佛生來便冷心絕情,無所欲求。

就連此時,他的聲音也還是冷清:“倜夜,你真的墮魔了。”

聲音裏無悲無喜,既無憾恨,更無痛心,仿佛眼前的人並非與他有著百年道侶情誼,只是個極為尋常的陌路人。

就算仙道無情,淩危雲如此,也委實過於淡薄了一些。

倜夜眼瞳本是極濃郁的黑色,此時如獸瞳般豎起,又充斥起一層血色,那層血色在眼中翻滾沸騰,直有一種妖異之色。

他緊盯著淩危雲,突然大笑出聲,道:“不錯,是啊,我真的墮魔了,淩危雲,我到底還是墮魔了,你又待如何?”

淩危雲見他仰頭狂笑,狂恣又瘋癲,果然是入了魔的情形,輕微蹙眉,卻也不打斷,靜靜等他止住,道:“你該知道,你既墮魔,我便不能再縱你,更不可再容你。”

仿佛聽到什麽極可笑的話,倜夜又是哈哈一笑,只是那笑聲仿佛半路不繼,戛然而止,他臉色略微扭曲地,道:“是啊,我已入魔,你自然不肯再容我,你不是一直便如此嗎——大師兄?”

淩危雲聽到他那一聲大師兄,像是略微失神,稍一頓,才道:“倜夜,你我之間或許的確曾有過師兄弟情誼,只是這點在凡俗世界的情誼,飛升之後就已斷絕,我如今也不記得了,你不必以此相激。”

淩危雲聲音一貫是很清冷,字字句句也很冷靜,只是這冷靜,也透著一股袖手旁觀的薄涼意味,倒好像倜夜與他沒有半點幹系,輕易便可撇開。

倜夜眼中更紅,瞪著淩危雲,半晌,才笑道:“是啊,淩雲仙君最是仙人之姿,又是世所罕見的道心清凈,尋常人事又豈能擾得了你。自你我結為道侶,這百年間,淩危雲,你可有半點把我放在心上,我做了什麽,你可有過絲毫興趣。如今我入魔了,你倒是終於肯向我瞧上一眼,要來誅我這魔頭了——”

面上那點笑意終於消失殆盡,倜夜咬牙道:“淩危雲,我真想挖開你的胸膛,看看你是不是沒有心的。”

淩危雲聽聞,為他顯然的魔頭言論而輕微蹙眉,嘆息道:“倜夜,你入魔已深了。”

才這般胡言亂語。

不再多言,淩危雲手中冰綃抖動,直向倜夜刺去。

倜夜雙目微瞠,身體向旁邊一側,才堪堪避過了這一劍,同時他足下一點,身子迅速從地上撐起,置於身側的右手中也出現一把通體漆黑的長鞭,向淩危雲的冰綃裹挾而來。

這長鞭表面極堅硬,漆黑又隱有光澤閃耀,像是由什麽鱗片細密裹成,甩動之間紛紛張開齒狀形縫隙,逆風倒張,鞭到人身後再迅速合攏,死死卡住,再收回的時候,生生能挖出一塊人身上肉來,至於那些普通凡人,修為低下的修者,一鞭下去,魂魄都能給他打出來。

這麽兇橫霸道的法器,正是倜夜用自己身上的蛇皮鱗片,裹以海底龍筋所制成。歷來法器突破一定品階,便生出了器靈,器靈擇主而侍,認主時還會自動浮出法器銘文,這法器品級上等,給自己起的名字,也同它的主人一般,頗為囂張自我,是謂我執。

我執跟在倜夜身邊已經不知多久,據說倜夜還在凡界修道時,便已煉成這法器,隨身揣著,後來倜夜倒也得過不少品階更佳的法器,但最終都還是更偏愛這鞭子,走哪帶哪。

冰綃前進勢頭被長鞭所阻,我執鱗片兇惡地張開,冰綃柔軟而鋒銳無匹,兩相撞擊,本應發出兵刃相撞的當啷脆響,卻只聽得沉悶一聲。

原來是我執的逆張鱗片,在觸到冰綃的一瞬間,竟迅速順伏,乖巧地收攏了。

冰綃一劍,正好劈中了我執鞭身,卡進去半寸,鞭身受損,所以發出沉悶聲響。

倜夜後退半步,手握黑鞭,看一眼鞭身上的缺口,一塊鱗片已裂成兩半,他重看向淩危雲,道:“淩危雲,你當真是半點不留情面。”

淩危雲手腕一轉,收回冰綃,道:“我執不行,你換一把。”

倜夜一頓,驀然笑了下:“倒是忘了,我執不會傷你。”

外圍圍觀兩口子打架的群眾頓時發出嘩然之聲。

雷霆仙君道:“怎麽回事,那鞭子竟然認了淩雲做主人?”

具有器靈的法器才能認主,而能認主的法器,那自然不是普通的法器,都是天地間難得一見的大殺器,這樣的法器大多脾氣都兇得很,很少能有看得上的人,但這樣的法器,一旦認了主,也絕不會傷及主人。我執是倜夜的法器,自然是認他為主,卻又不傷淩危雲,甚至一遇淩危雲便自覺收斂殺性,顯然是將他也認作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