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楚天在上(第2/3頁)

手機躺在茶幾的邊緣,仍然不聲不響。唐蘅想要上床睡覺——雖然這麽早根本睡不著,但他也提不起興致做別的。沉默片刻,他關掉所有大燈,只留下床頭一盞燈,借著那一縷柔軟的光芒,他靜靜凝視幾步之遙的手機。

說不清是在和手機置氣,還是在和自己置氣。

半晌,唐蘅認輸似的拾起手機,摁了一下,沒有反應。

不是吧,摔壞了?

連上充電線,唐蘅捧著手機坐在床邊。如果是因為電量耗盡而關機,那麽需要充一會兒電,手機才能開機。這黑色的小機器沉甸甸地墜在他的手心裏,也墜著他的心。

過了一會兒,右上角的小燈閃爍起綠光。原來真的沒電了。長按開機鍵,兩只手握在一起,那是諾基亞的開機動畫。

動畫結束,短暫黑屏,又亮起來。

彈出提示框,您有三條未讀短信。

唐蘅一下子站起來。

第一條,21:35,李月馳:我回來了,可以見面嗎?

第二條,21:45,李月馳:明天見也可以。

第三條,22:01,李月馳:晚安。

唐蘅重重坐下,覺得自己從空中跌落,一顆心終於落回結實的大地。

他撥了李月馳的號碼,幾乎在忙音響起的一瞬間,電話就被接通。

“唐蘅,”李月馳叫他的名字,聲音很低,“你睡了嗎?”

“沒有。”

“嗯,”他笑了笑,“不然也看不到我的短信。”

“那你睡了一下午?”

“……”

“算了,”唐蘅說,“早點休息吧。”

“對不起。”

“我開玩笑的。”

“下午趙老師走了,”李月馳沉默片刻,“我想見你。”

一刻鐘後,唐蘅看見李月馳。他換了身衣服,黑T恤,黑運動褲,如果不是撐著把棗紅色的傘,大概就整個人融化進夜色裏了。唐蘅走上前去,俯身鉆進他傘下,在他身上嗅到一股很清淡的沐浴露香味。

一時間,他們誰都沒說話。細密的雨絲落在傘面上,也聽不見聲音。

“下午太忙了,”李月馳低聲說,“後來一直在殯儀館。”

“那你……別太難受。”

李月馳頷首:“已經有準備了。”

“那就好,”唐蘅頓了頓,“我剛才只是……有點擔心你。”

“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在殯儀館,”李月馳的聲音很悶很輕,“不知道為什麽,不想在那個地方聽你的聲音。”

唐蘅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他們走出淩波門,過馬路,來到東湖邊上。這時已經很晚了,又下著雨,湖邊空無一人,連路過的車都很少。眼前是黑茫茫的湖水,身後是黑茫茫的校園,頭頂的蒼穹也是黑茫茫的,無星無月,這是一個茫茫的夜,似乎專為他們而來。

李月馳說:“我以為她能再撐一段時間。”

“不怪你。”

“我知道,但還是有點難受,”他把腰抵住欄杆,面向唐蘅,“我初三畢業的時候原本要跟我爸去礦上打工,她到我們那兒支教,去找我爸媽,和他們說一定要讓我念高中。”

“然後你就念高中了?”

“我爸媽不同意,因為家裏缺錢。她就天天往我家跑,勸他們,還貼了五百塊錢給我交學費。”

“她……很好。”

“嗯。後來我來武漢念大學,又和她聯系上,去年年底她高燒了一段時間,在中心醫院確診骨癌,已經擴散了。”

唐蘅不知該如何安慰李月馳,“死亡”這件事實在距離他的生活太過遙遠。他爸去世時他才十一歲,當時的記憶早就模糊了。唐蘅又想起李月馳喝醉之後說,她也是代價,這句話他仍然似懂非懂,只好用力攥了攥李月馳的手,發覺很涼。

李月馳笑了一下,大概不想把氣氛弄得太沉重:“你呢,下午幹什麽了?”

“在蔣亞家選歌。”

“選歌?”

“我們樂隊打算出張專輯,安蕓之前編了幾首曲子,我們先挑著。”

“她編曲,那誰寫詞?”

“我和蔣亞。”

“來得及嗎?”

“什麽?”

“你要去日本了。”

“不去了。”

“……”

“你不能反對,”唐蘅半開玩笑地說,“誰都能反對,你不能。”

“是因為我?”

“是。”他覺得沒必要撒謊。

“我可以等你回來,”李月馳說,“真的。”

“我當時報名去交換是為了躲你。”唐蘅理直氣壯道。

李月馳便不說話了,唐蘅只聽見他很輕很輕的嘆息。然後他俯身向前,把下巴支在唐蘅的肩膀上,雙臂攏住唐蘅的手和腰,如一張網籠上來。他的身體沉甸甸的,呼吸也沉甸甸的,那股沐浴露的味道更清晰了。這時一輛出租車駛過,橙色車燈遠遠掠過他們,和著那一束細長的雨絲,拉長他們的影子。其實只有一團影子,因為他們交疊在一起,像兩塊不分彼此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