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對原霽來說, 難的從來不是從戰場上逃脫。

他七歲時看到父親的真面目,就開始被涼州的鐵血戰鬥訓練。原讓訓練了他整整十年,原霽未有一日懈怠。他通身鐵骨, 催金斷玉……都不難。

他只是想以最好的方式, 報答涼州。

在原霽父子三人的計劃中,原霽應該去打仗,蔣墨應該護住太子, 原淮野會在戰場上找機會, 到漠狄軍的陣營中。原淮野應當混進去,尋找機會殺木措,離開戰場,去王庭燒掉所有的“噬魂花”。

事實上, 原霽代替了原淮野的角色。

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原霽打算自己去做這兩件事。

靠著戰場的火和血的掩護,原霽混到了漠狄軍中。他確實半死不活, 確實被當做屍體差點被燒掉。原霽弄臟自己的臉,混淆自己的形象,換了自己的打扮……他讓自己成為一個漠狄軍人。

無奈木措身邊查得太嚴,原霽又確實受到“噬魂花”的影響, 再加上他在戰場上受的傷,讓他沒有把握在眾目睽睽下殺掉木措。

原霽只好退而求其次,想先解決“噬魂花”。

他裝死人, 查消息, 躲避木措的眼線。騙敵人前, 得先騙過自己人。一個月後……原霽在漠狄之地的亂葬崗中被埋,又從亂葬崗中爬了出來。

他終於離開了漠狄的軍營,來到了漠狄人的地盤。自從他之前在虎頭崖大鬧那一次, 漠狄對四方地域查得極嚴,原霽之前混入漠狄的方式已經不管用,這一次,他只能靠被運到亂葬崗的機會,從這裏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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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狄軍與涼州軍作戰,木措身在戰場,漠狄的王都這一年年末變得清冷很多。

冬日雪落下,街上沒有幾個人。

束遠立在酒樓一層的窗戶前,盯著外頭街上看。近來兩軍交戰,他越來越沉默。他幾次想去戰場,卻又怕因自己的傷勢而誤了事,猶豫著沒有去。

年關之日,酒樓沒有客人。燒著炭火的屋中,蓽撥聲伴隨著撥動算盤的噼裏啪啦聲,清脆十分。

丁野肥胖的身體埋在櫃上,滿面紅光地算著這一年的賬本……門“砰”一聲被從外推開,冷風如刀子般凜冽,丁野不敢讓束遠去勞碌,自己連忙爬出櫃台去關門。

丁野陪著笑:“客人,是要住店還是喝酒……呃。”

一個披著黑鬥篷的人,混著周身風雪,從外走入。束遠緩緩轉身,面容微微繃起,盯著酒樓門口的那道黑影。雪簌簌地落在那人的腳下,那人將鬥篷扯下,露出面容。

他臉上,還有被鞭子揮過的、從左眼一直蜿蜒到右邊嘴角的疤痕。

他扯開鬥篷帽子的手指,粗糲的指腹外,手背上皮膚枯槁殘破,是被烈火燒過的痕跡。

而他擡起的眼睛,漆黑,幽亮。

丁野的聲音霎時壓低:“小七……啊不,是七郎……”

狼王站在此地,誰敢再稱呼狼王的舊時昵稱?

丁野悄聲:“七郎,你不是在戰場上麽,怎麽來這裏了……你臉怎麽了?”

原霽與束遠對視。

半晌,原霽勾唇,垂下的濃睫擋住他眼中陰厲之色。原霽淺笑:“好久不見,束遠哥。束遠哥在漠狄王都經營兩年,如今我來了……該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丁野感受到危險。

束遠盯著這個已經變得很陌生的、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原七郎,問:“你想要我如何配合你?”

原霽笑時,眼睛裏也沒有一絲笑,滿是戾氣。他道:“我要方便自如地出入漠狄王庭。”

他再向丁野勾手,丁野懼怕他而今的氣勢,向後縮了一下,原霽一把將人拖到自己眼皮下。丁野看到原霽手腕上一直向臂上蜿蜒的燒痕,丁野駭然時,原霽的威脅已經到了:

“老丁,你不是想賺錢麽?給你個明路,你去給漠狄軍運軍糧吧……軍糧生意,可是最好賺的。”

風聲噼啪拍著木門,黑衣鬥篷的原霽在此悄然出現,又很快轉身重回黑暗中。原霽身在漠狄王都,沒有“十步”,他既不能和涼州取得聯系,他也不想取得聯系。

待任務完全,他才會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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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樂二十六年的春天,戰爭不如去年那般慘烈,卻仍在繼續。

來自長安的消息被封鎖了數日後,幽州軍開始遲疑不上前,漠狄軍的壓力陡增。敵人開始退縮,關幼萱都有了機會,重新登大昌安寺,去為她的亡夫繼續供長明燈。

她在佛前祈願:“祈國泰民安,祈少青魂安,祈涼州大昌,祈勿忘少青。”

她念叨了千百遍狼崽子,她卻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等到人。從這日夜裏開始,關幼萱又開始斷斷續續地做夢。

前世的夢,竟然仍在繼續。

她夢到原霽死後,涼州徹底被摧毀。涼州一半被割給了漠狄,自己還留了一半。在夢中,原淮野和蔣墨出走武威,他們前往涼州被割讓的那一半,失去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