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故人(第3/4頁)

  我猜,這魯莽慣了的孽龍,定是沒有看清他的樣貌,否則,他不會動手,絕對不會。

  我是對的。他輕易地閃避開敖熾的拳頭,沒有還手,飄飛起來的衣袖不露痕跡地一拂,段湖中便躍起一串冰冷的水花,毫不給面子地潑到敖熾怒火中燒的臉上。

  沒有誰敢當眾潑他一臉的水,連我都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殊榮”。

  敖熾暴怒的目光,從這一臉昭告懲罰與警示的水流中穿過時,霎時變了模樣,那突然轉折的眼神連我都無法準確形容——那真是一種,一種被一頭冷水狠狠潑下來,熄滅了一切赤焰的意外,夾雜著沉默,乃至不可掩飾的低落。

  “子淼?!”

  敖熾毫不猶豫,大聲而驚奇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比我順利得多,那慣有的大嗓門,把原本清凈的湖水都驚奇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你果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呢。”他清水一樣淺淡的笑容,在黑夜裏蕩漾開去,“孽龍,敖熾。”

  敖熾愣足了一個世紀,躥到我身邊,言之鑿鑿地附耳道:“這貨必然是山寨!看我拿三味真火烤死這妖孽!”

  他真想這麽幹的。敖熾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驗證他的難以置信。

  我拉住他,搖搖頭:“真的。”

  我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所有的氧氣都儲存到身體,才有底氣講出這句話——

  “他是子淼。我認得。”

  我分明看見敖熾的眼睛裏,有東西亮了,又滅了。

  “他不是……不是形神俱毀了麽?!在那場大旱之時。”敖熾在問我,也在問他自己。

  千年前那一場大旱,一場甘霖,一場風沙與雨水交織的永訣,從刻意被掩埋的回憶之土裏,拔地而起,挑戰我跟敖熾的理智與平靜。

  再沒有誰,會像子淼一樣,對於我跟敖熾,有這般深刻而微妙的意義。

  我跟敖熾,兩個加起來成千上萬歲的老東西,在這個毫無征兆的夜裏,怯怯,甚至傻氣地站在他的面前。

  當年,我們三個在這片湖水裏鬥得難分難解,結下不解之緣,現在,我們三個又站在了同一個地方。

  斷湖依然,只是,湖水裏照出的人面,卻連我們自己都不太熟悉了。

  “我……我一覺醒來發現你不見了,所以來找你。你半夜不睡覺,到處亂跑,這是已婚婦女幹的事麽!”敖熾大約很不習慣三個人的沉默,故意扯開嗓子質問我。

  “外頭那麽大動靜,只有你這頭豬才能睡得著!要是地震了,第一個壓死的就是你!”我狠狠回敬她。

  子淼垂眼而笑,朝那受傷的紅衣女子而去。

  “你……”敖熾氣結。

  我撇下她,去看那女子的傷勢。

  子淼將躺在水上的女子扶起來。

  當那張又傾國之姿的年輕臉孔毫無遮掩的暴露在剛剛露初的月光下時,她虛弱的目光越過我跟子淼,期期艾艾地落在我身後的敖熾身上,那纖細得隨時可能斷掉的聲音,輕輕喊著:“敖熾哥……”

  “冬耳?!”敖熾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沖上來擠開子淼,粗魯地扣住女子的手腕,“你跑出來做什麽!!”

  熟人?

  且不管他們的關系,他拉著女子的情景,一眼看去,無疑是一幕惡霸欺淩少女的現場版。你的蠻力我最了解,這姑娘被他捏得叫出了聲,眼睛裏隨即浮出了水光。

  “敖熾!你想捏死她麽?沒見她已經受了傷麽!”我去拽他的手。

  “說啊,你跑出來幹什麽!”敖熾根本不聽我說話。

  “我……我……”女子嚅囁著。

  “我命令過你不要離開東海的!”敖熾咬著牙,聲音很低,每個字都是想爆發又不能爆發的炸藥。

  “我沒有違背你的意思,可是……我等的太久了……”女子有些語無倫次,哪怕她的尷尬與害怕溢於言表,可那雙美麗的眼睛,卻一直堅持直視著暴怒的敖熾。

他甩開那女子的手。

  “敖熾哥……”女子強撐起身子,生怕敖熾離她而去似的,反過來抓住他的手,“我……我……”

  話沒出口,你氣息一弱,暈了過去。

  “這是什麽情況?”我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