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碗 第五節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朗朗書聲從課堂裏傳出,空山書院的學子們,高矮胖瘦,濟濟一堂,穿著統一的白色長袍,抱著書本,在老師的帶領下搖頭晃腦。窗外,陽光惹眼,鳥語花香,春天的氣味從門窗滲出來,惹出發那些窩在最末排打盹的懶東西,被老師揪著耳朵扔到角落裏罰站。

祝英台抱著書,撐著下巴,有一句沒一句地跟著念,眼睛卻時不時地朝前瞟——梁山伯就坐在他前頭。他一直是這樣,永遠挺直著背脊,讀書寫字都十分認真,一點不像四周那些家夥,心不在焉,含胸駝背,個個像曬幹的蝦米。

來空山書院讀書已經七天,她常常看他的背影看得入了神。同樣的白色衣裳,普普通通,穿在別人身上跟他身上,原來大不相同。只不過一個白色的背影,看得入神了,竟像朵優美的雲,讓她忍不住想伸手去碰一碰。

多虧有他跟碗千歲推薦保證,加上她把身上所有財物都交了出來,那個孤傲清高又怪脾氣的餌夫人才同意她留在空山書院,但沒讓她跟其他學生一起住,而是讓她獨自住到書院西邊的琴房裏。

那天,她站在餌夫人面前,由得她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很久,然後冷冷說:“去琴房睡,洗澡什麽的,我有個舊浴桶,等會兒你搬去琴房的隔間。”

她分明是把自己最大的不便給解決了。

“餌夫人,這樣……好麽?”她忐忑地問。

“你要跟那幫臭小子同睡同浴,我自然也沒有意見。”餌夫人目不斜視地看她的書。

“不不,謝謝您的安排。”她差點跳起來,可轉念一想,心頭不禁“咯噔”一下,“餌夫人,莫非您……”

她撩開一縷垂到身前的黑發,唇角一揚:“空山書院是我的,這裏的每個學生,我當然了如指掌。”她擡起一雙丹鳳眼,意味深長地瞟了祝英台一眼。

這女人,原來老早便識破了她是女兒身。

祝英台紅了臉,手足無措。

“不必如此尷尬,我的書院跟別家不同,不拘小節。只要你莫給我添麻煩,一切好說。”餌夫人繼續看書,“還有,我正缺個打理雜事的丫環,你若無異議,便把這工作也擔起來吧。”

“好。”她點頭,“英台明白。謝餌夫人收留。”

“別叫我夫人,跟千歲他們一樣,叫我鉺三娘唄。”她嫩如春蔥的手指慢吞吞地從字裏行間滑過,又把書拿遠了點,邊看邊搖頭,“唉,老了就是老了,字都看不太清楚了。”

她老?她看起來絕不到三十!眉目婉麗,黑發如瀑,簡單一件素色羅裙,卻被她穿得千嬌百媚,風韻撩人。非要挑點毛病的話,只能說她那雙眼睛,未免太精明,太世故,甚至透著一絲百歲老人才有的滄桑。

不過,當她矢,所謂的丫環的工作就是每晚給這個女人倒洗腳水之後,她對鉺三娘所有的疑惑跟畏懼都沒有了,只剩不敢言說的小小憋屈,但,感激之情仍有。一個被強推出家門的女子,無權無勢無錢,有人肯收容,又不過分刁難,還有什麽可抱怨。

這些天,只有碗千歲會每天來找她瞎聊天,幫她做些雜活,打一打老鼠蟑螂,而梁山伯就連影子也看不見,除了上課時能見他,一下課他便從所有人眼裏消失了。碗千歲說,這家夥是個死心眼兒的書呆子,平日裏最愛待的地方就是書院裏的萬卷庫,那裏是書院藏書的地方,又幹又冷灰塵又多,平日裏根本沒人去,可他偏偏最愛那裏,常常看書看得連睡覺都忘了。

越是看不到他,祝英台的目光越是習慣於尋找他,看他的時間越多,她心中的疑問越清晰。可是,她的心事,她不敢講。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

“祝同學!”

老師略帶氣惱的喊聲,把神遊太虛的她驚醒過來,慌忙站起來:“是!”

“請把我剛才念過的句子再念一次!”老師摸著胡子,“如有半字錯誤,必有重罰!”

“哦。”祝英台轉轉眼珠,模仿著他的腔調,一字一句念道:“祝……同……學。”

“你念你名字作甚?”

“老師剛剛念的不就是我的名字。”她認真答道。

全班哄堂大笑。

老師氣得胡子打顫,怒道:“朽木!朽木也!”

她吐吐舌頭,目光無意落在前頭,梁山伯不知幾時在簿子上寫了幾句話,移到她能看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