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 第十節

“你這個騙子!大騙子!還去個屁的南非草原!”

深夜,獵豹停在離那塊殘碑與歪脖樹不遠的地方,白馬靠在駕駛室裏,臉色白得發青。

“叫你節省妖力,你不聽,為了那個小妞,一次又一次濫用!你不知道你快死了麽?你明知道如果不再用妖力的話,你或許還再活個百來年!可現在……”獵豹憤怒的臉都快把擋風玻璃擠破了。

幾片雪花從空中悠悠落下。

白馬的眼睛張大了些:“下雪了呀!”

“你聽到我說話了沒有,死妖怪?死白駒!”獵豹的臉快扭曲了,“你對那小妞那麽上心!不就是因為她長得像你的老情人麽!”

“獵豹。”白馬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臉,“你說我是騙子是對的。我確實騙了你。”

獵豹一愣。

“我根本不是妖怪。真正的白駒,早在幾十年前就老死在這棵樹下了。”他的目光移到那棵歪脖樹上,“我,只是住在這棵樹上的一只死靈。”

雪越下越大,白馬怔怔地看著這些飛舞的精靈,眼神也迷離起來,那延伸到遠方的路上,好像走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夜裏,也是風雪交加。

他穿著青色長衫,單薄得像張紙,一身的落拓。

對面那個“名士榜”,刻滿了榮耀的名字,雖然他一個都不認識,可這些名字好像都在嘲笑他這個屢試不第的落魄書生。

他不敢回家鄉,不敢推開家門,不敢再見拼命做工賺錢供他讀書的妹妹,不敢再看那雙總是充滿期待的眼睛。時間對他而言,已經變得太緩慢太痛苦,不如切斷它吧。他將麻繩結成環,栓在了歪脖子樹上。

第二天,路過的鄉民發現了他僵硬的身體被北風搖來搖去。他的靈魂留在了這棵樹上。

記不清多少年之後,一匹白馬突然從天上跑下來,落至樹下,變成了一個英俊的男人。男人受了傷,很沒有力氣的樣子,靠在樹上休息了很久。

“我已紹很老了,就快死了。”那天,男人突然睜開眼,對樹上的他說。

“你看見我了?”

“當然,我是妖怪。”

“妖怪?”

“我叫白駒。”

他們開始聊天,講各自的故事與一生。路過的人類看不到,也聽不見。一個孤獨的死靈,一個快死的妖怪,成為知己倒沒有什麽障礙。

白駒還有些妖力,他從手中畫出一道光,映在對面的破石碑上,那上頭便顯現出會動的場面來。他驚訝地看見,如果當年他肯回家去,幾年之後,他不會再做金榜題名的美夢,而是做起了生意,還帶著妹妹去了京城,後來生意越做越大,妹妹也嫁了好人家,―家人其樂融融,兒孫滿堂。

震驚之後,他沉默,一連幾天都沒說話。

時間會帶來驚喜,如果你相信的話。這是白駒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第二天,白駒閉著眼睛坐在樹下,身體裏飛出許多奇怪的光圈。

他著急了,從樹上跳下來,卻不曾想跌進了白駒的身體裏。然後,他驚奇地發現,自己也可以變成一匹能飛的馬,或者是人。他莫名其妙繼承了白駒所剩不多的力量,成了一只不知算不算妖怪的妖怪。

他在歪脖樹下坐了三天,決定離開。

他確實跑得很快,還能短距離空間移動,他漸漸熟悉了這個嶄新的世界,跑得越來越遠。他發現,自己最擅長,也最賺錢的工作,就是幫人逃跑。被惡徒追殺的老好人被逼嫁給不愛之人的新娘或者新郎等等,都是他的服務對象。包括那只被偷獵者追捕的獵豹,雖然拼命想活下去的它最終是死了,但他心生側隱,把它的靈魂附在了車上。

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妖力正在慢慢弱去,作為他好兄弟的獵豹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一直勸他退休,最起碼要盡量少用妖力。他也答應了,還約定去南非草原養老。可是,當吸血鬼艾隆找上門來時,當他看到伊莉絲的照片時,他的退休計劃被延遲了。

雪越下越大,擋風玻璃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獵豹,我可能真的沒力氣去南非了。”他深吸了口氣,從衣兜裏掏出那個名片夾,打開,照片從裏頭滑出來。

錯愕的獵豹回過神來,問:“那照片上不是你初戀情人?!”

“我妹妹。”白馬的眼中浮出深重的內疚,“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她一直在等我回去, 我死在異鄉,無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注定她永遠也等不到我的消息。之後不久,她去崖壁上采藥,打算換了錢出去找我,雨後石滑,她失足墜崖,被救上來時,已經不治。我找人畫下她的模樣,是因為我想每天都跟她講一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