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桃源 第六節(第2/3頁)

她知道地音的聰慧不在任何一個神君之下。這一點,他們很相似。只是地音總有些自卑,以泥土為食的他,從來沒有獲準出席天界的任何一場宴席。他們嫌他有點臟。

她與地音的最後一次碰面,他說:“人界越來越混亂了。天界也是。什麽都在改變。”

她沒說話,目送他走出天門的門檻。

當這個宇宙,有了神與人的區分,天界與人間的界限之後,似乎並沒有按照它應該有的軌跡運行。地音說得沒錯,“混亂”的氣味,越來越濃重。

那一天,她拖著疲倦的身體,走在兵荒馬亂、塵土飛揚的人間,突然想,本不該是這個樣子吧。那群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神哪,都幹了些什麽?

她的雙腳,踩在了一堆血流成河的屍骸中,裏頭的孩子,至死都沒閉上眼睛。戰爭與貧瘠,什麽時候變成了人界的主題?

血腥與黃沙,在狂風裏交織,迷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的情景,過往的記憶,被強制平息的怒氣與不甘,突然掙脫了鎖鏈,野獸般沖向她的幹涸的心臟。

她只記得,時間停頓了一會兒,天空也黑了一會兒,她的身體,像是死去了一會兒,又活了過來。

天界確實混亂了。天帝終日躲在他的寢宮裏,拒絕見任何人。他的老婆也不再著迷於梳妝打扮,成天帶著她的手下,不知在人界忙些什麽。只聽說,她去過的地方,死了不少容貌俊俏的女子。

她拒絕再為任何一個天神工作,指著戰神的鼻子,輕蔑地說:“你的智慧,不及我萬分之一。”

憤怒的戰神,自然不會忍受這樣的評價。他們打了一架,兩敗俱傷,堂堂戰神,沒能占到小小天音的便宜。

“你也不過如此。”她捂住傷口,胸中的那頭野獸卻分外得意,也越來越膨大。

她不再按照他人的意願當一個傳話筒,現在,她就是名副其實的神,她來告訴人類要往哪個方向走,她來判斷誰是誰非誰該死。她的話,就是絕對的真理。因為,她相信她的智慧,也堅信這世上,沒有人會比她更聰明。

她越發地享受人類對她的臣服與信仰,到後來,當有人對她表示懷疑的時候,她湧現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殺掉這個人。

她說什麽都是對的,不會有問題。任何的懷疑,都是死罪。

直到,那個無辜的部落,因為她的一席話,所有人,被永遠埋在冰雪之下。

她在這個部落裏,享受了最崇高的待遇。因為當初是她,指引這個貧瘠的部落遷移到了這裏。如今,他們的生活裏,水草豐茂,牛馬成群,衣食不愁。所有人都真誠地崇拜她。而她,也將這個山腳下的部落,當成了自己在人界的一座宮殿,標志著她的偉大與明智的地方。

所以那個瞎眼的祭司老頭真該死啊,說什麽他能聽懂動物的話,不久之後,這裏會有一場大風雪,必須盡快搬走。

笑話呀,她選的地方,怎麽可能有這種問題出現?一個瞎眼的老頭,能夠比一個天神更厲害嗎?

她下令砍掉祭司的頭,安撫了一場小小的騷動。然後,她舒心地去了另一個地方,做另一場戰爭的裁判。

幾天之後,等她回到山腳,她的“宮殿”,已經成為了一場永久的噩夢。

不行啊,怎麽能是這樣的結果?她是從來沒有失誤過的天神哪!不能原諒……

在雪地裏呆了三天,她心中的獸開始憤怒地咆哮,她變成了一頭真正的野獸,沖到世間任何一個地方,抓住任何一個人,都會問:“你回答我,我是不是世上最厲害的神?”

所有嚇得直搖頭或者說不知道的人,都被她撕成了兩截。

不知從幾時起,所有看到她的人,都開始驚恐地大喊“妖怪!”那些曾經崇拜她的人,嚇得四散奔逃。

她依然重復著她的問題與殺戮,卻再不敢看自己的模樣。所有能映出她身影的東西,她都離得遠遠的。她的頭,也越來越疼,裏面好像被石頭脹滿了一樣,再沒有任何空隙。

直到那個滿月的夜晚,手中沾滿鮮血的她,孤獨地站在一片廢墟中喘息,一只溫熱而有力的手,輕輕摁住了她的肩膀。

“跟我走吧。你需要一場睡眠,與一個朋友。”

回頭,她的眼中,只有一片模糊,陌生的人影,化在月色之下,蕩漾成一片清涼的顏色。

而這種清涼又有溫度的感覺,也瞬間包裹住了她。心變得異常平靜,沒有憤怒,沒有殺伐……好沉,好舒服的一場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