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致愛 第十三節

我坐在山坡地最高處,臉上的表情一定有點天然呆。藍魚依然被我拴著,不過它現在的位置比較居高臨下,在我頭上。

我從未像現在這般,這麽深切地憎恨月老——阿松的話,清晰得就像剛剛才對我說完一樣,燼彎裏透出的光,仿佛還在我眼裏閃爍,那些關於愛與被愛的奇特的俗氣的以及悲傷的故事,每一段還都那麽深刻地印在我的腦子裏,如同當它們逐一上演時,我就是離“舞台”最近的觀眾。

所以,我在發呆,因為即便是我,當那麽多的愛恨喜惡曲折離奇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一股腦兒湧過來時,我也需要時間來消化整理。

同時,我還要接受一個事實就是,這個長腳的怪魚,是迄今為止唯一一種把自己的腳當作傳感器,把我的頭頂當作接收器的奇葩,我說我要知道真相,這個家夥就“噌噌”跳到我的頭頂,給了我它能給的所有真相……

“現在,你都清楚了?”藍魚從我的腦門前探出頭來,“剛剛我傳送給你的,就是鑄造者心中所有的過去。每個進入循環的外來者,在燼彎裏就不再有秘密了,他經歷的一切都會像發生在我們自己身上一樣清晰立體。”

“這裏……是被定言‘鑄造’出來的世界?”我環顧四周,青草藍天,湖水粼粼,沒有一處不栩栩如生。

“準確說,是他的循環。”藍魚再次提到了這個詞,“藍鮫是一個悲傷的族群,在痛苦中死去的藍鮫們,留下遺憾而悲哀的靈魂,這些靈魂不再有從前的記憶,它們變成了模樣怪異的精靈,永久地居住在這塊被它們,也可以說是被所有傷害過它們的人類制造而出的‘燼彎’之中。但如果你們以為燼彎就像別的‘怨氣聚集物’一樣,把人關進來直接殺掉的話,就錯了。我們從來不‘殺人’。”

我皺眉,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再次從遠處慢慢逼近——橫抱著白骨的定言,已經第三次出現在山坡之下,照著一模一樣的路線,沉重地走向秋山湖岸,登船而去,最後仍以一塊淚狀黑晶石結束這一次出現,然後大個子跳出來,吃掉石頭,又肥一圈。

“燼彎不殺人,燼彎只窺看內心,制造‘循環’。”我想我應該已經明白了所謂的“循環”,是什麽意思。

“是的。來到燼彎的人,不會受到任何肉體傷害,他們只會在這個世界裏,反復循環他們生命中最悲傷絕望的一刻。每循環一次所產生的晶體裏,充滿了他們自己的傷痕與被我們懲罰的痛快,所以,那便是我們最愛的食物。”藍魚眨眨眼睛,“世間人的心裏,多少都有一段解不開放不下的疼痛,鉆進去出不來的大有人在。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解不開放不下,比如你。”

我笑笑,若不是這一番遭遇,我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在我心底,仍然刻著當年無望海洞穴裏的悲傷。

“我只是習慣往前走。”我把它從頭上抓下來,放到膝蓋上,打量著一直“營養不良”的它,“可為何我看到的,只是定言的世界?照剛剛我得到的信息來看,在定言到來之前,這裏已經關過不少人了。如果他們也在循環,這裏豈不是變得五花八門,什麽場景都混在一起了?”

“曾經是挺混亂的。我經常走一段路就看到一個年幼的孩子在茅草屋裏被兇惡的長輩打個半死,再走一段路,又是一個人在千軍萬馬血流成河的戰場上抱頭鼠竄,再走一段,可能又見到誰抱著死去的愛人嚎哭不止,不同的場景交織在一起。”它看著定言遠去的背影,“而你有所不知,一旦外來者陷入循環,以後在每一次循環結束到他們化出晶石之前,都會有一段空白時間,在這個時間段裏,他們是清醒的,並且知道自己進入了可怕的怪圈,在這個時候,他們只有兩個選擇,繼續忍受一模一樣的痛苦,或者自盡。所以,在鑄造者到來之前,一大半人已經用自盡了結了一切。”

“那剩下的呢?”我追問。

“我們一直在這裏尋找食物,一旦有人進來,第一個發現他的就是他的‘夥伴’了,比如我第一個發現了你。”藍魚有些沮喪,“如果你沒有從那個場景裏清醒過來,而是任由那些負面的情緒攫住心思,你就逃不出循環了。而我也可以安安穩穩地守在你身邊,只要你不自盡,我就可以跟大個子一樣,有無窮無盡的食物。這裏總是僧多粥少,大多數都是跟我一樣吃不飽的小不點。自打鑄造者到來之後,他一直沒有自盡,一次又一次地循環自己的痛苦,大個子也就越來越大,最後大到3以捕食同類與它對應的外來者為了,所以,剩下的都被大個子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