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鎬京雲(1)(第2/3頁)

  這家府第的主人明知是 燕國國君借宿,居然讓他們睡堆放雜物的小院,子禽等頓時勃然大怒,一起喊叫起來。燕伯息卻十分鎮定,舉手讓他們安靜下來,道:“天色已晚了,主人家已經就寢,大家安靜一點。”

  子禽怒道:“主公!此家翁欺人太甚!主公堂堂國君,豈可受此屈辱?!我們走!”

  燕伯息微微嘆息一聲,轉身走到屋前台階上,也不避臟,就地坐了下來,淡淡地道:“來呀,天色已晚,我們趕了一天路,都疲乏了,把幹糧拿來,我們早點吃了休息,明日一早就是朝覲大禮,誰也不能睡過頭了。”

  子禽大聲叫道:“主公!”

  燕伯息眉頭一皺,道:“季子,我說過了,不要太大聲,吵鬧到主人家。”

  公山不狃跟隨燕伯息多年,知道他表面性子隨和,骨子裏卻極為自持。遠來王都朝覲,他是一步也不願多走,一句也不會多說,生怕得罪都城的公侯,讓人家看了笑話。便道:“是,遵主公令!咱們這便準備晚膳。”

  公山不狃在燕國眾人中威信甚高,眾人見他親自動手為燕伯息排桌備膳,恨恨地不再說話,在院中升起一堆小火,自取幹糧飲水,按位秩圍坐在燕伯周圍,不聲不響地吃了晚飯。

  其時,月已高升,清光滿院,坐而仰望,眾人心胸都為之一寬。因連趕了一個多月的路,好容易到了王都,人人都是又累又乏,禦者、侍衛等喂完馬匹,分配好夜中值勤順序。然而院中狹小,各人都不敢在君前失禮,強撐著跪坐在院中。燕伯息道:“都去歇著吧!事逼從權,也別講什麽禮了,就地休息吧。”

  公山不狃等便招唿眾人,在院中各處不拘什麽地方,找個地方躺下就睡。他與子禽兩個將屋前檐下的台面打掃幹凈,鋪上三層絨草席,再鋪上豹皮褥子,請燕伯就寢。

  燕伯息也著實乏了,坐在褥子上,撫摩著前年自己親手獵獲的豹皮,眼睛都幾乎要睜不開。卻見公山不狃與子禽二人在院中轉了一圈回來,端端正正坐在台前。公山不狃是燕國第一射手,皮襖外面覆著青紗箭衣,右肩斜紮著鹿皮護肩,將名弓“休魚”橫放在自己膝上;子禽身披犀皮紫鎧,左手掌劍——兩個人心意相同,都是要在主公駕前通宵守侯。燕伯息不禁動容,嘆息道:“二子辛苦!國家得將如二子者,奉守北邊,戎人安敢南顧?季子,把我的琴拿來。”

  子禽回頭道:“主公,已經很晚,明日還要早起……”

  燕伯息搖搖手,笑道:“月色如斯,遠人在郊,此情此景,豈得無樂?”

  子禽點頭稱是,到車駕上將燕伯之琴“孤蘇”抱來,君臣三人席地圍坐,燕伯彈琴,二子彈劍而合,歌曰: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一曲終了,忽聽左邊高墻之外,有人大聲道:“好琴聲!京郊之地,有此雅聲,不枉一行!”

  燕國君臣一驚,誰料這邊話音未落,右邊墻上便另有一人大聲道:“何人在此附庸風雅?涼琴冷曲,亂七八糟,攪了我家主公的清興!”

  子禽大怒,跳將起來,便要破口大罵,燕伯息搶在他之前,郎聲道:“失禮了!燕國遠臣某,在此借宿,屋中無燈,月光自照,所以不腆技薄,在此自娛自唱。既然攪了列位清靜,姬息在此謝過!”

  左邊墻外的人驚道:“原來是燕伯殿下,難怪琴聲悠遠,非中原所有!燕伯賞琴一曲,在下感激不盡!告辭了!”說完墻頭一聲輕響,那人便已離去。

  右邊墻上的人卻冷笑一聲,道:“燕伯,嘿嘿,好大的架子,但在這王都,也算不得多大排場。既然寄住在我主公家,也該知道入鄉隨俗,客隨主便!難道燕伯在燕國,也是這樣隨便在人家後院彈奏嗎?”

  公山不狃注目燕伯,只見月光之下,他雖端坐不動,袖口卻微微發顫,顯是怒極,卻還在盡力克制。聽墻上那人的聲音,陰陽怪氣,似乎是個寺人。他說話如此無禮,燕伯卻自矜身份,不能對答。公山不狃沉聲道:“燕人在此借宿,原無意打擾,但是這裏不過是尊主人的後院柴房,與尊主人的住處相隔甚遠,怎麽會打擾到尊主人——還未敢請教尊主人名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