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6頁)

  一開始意見似乎沒有統一,他們小心地四處打量、觀察,有的則揮揮手,踢踢腳,調整著新生的身體。他們彼此低聲唧唧咕咕地交流、爭執著,直到一名最高大的人嚴厲地一揮手,咕咕說了兩句,爭執才得以平息。

  領頭的擡頭看天——又黑又厚的雲開始重新在上方聚集。他沒有等多長時間,一滴雨滴在了他的額頭,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命令傳達下來了。領頭的一揮手,於是所有人同時邁開步子,向中間那棵大樹合圍而去。

  “喲,雨停了呢。真快。”巫劫擡起頭。巫鏡道:“是啊。不過你看不見,天可藍了。過來過來。”把巫劫拉到一邊。雖然不用做什麽,過一會兒冰蓋也會消融,但他可不敢冒險讓這奇怪的東西被人見到,奈何自己又不會消冰的符文,只有使蠻力,彈出指劍又砍又割,弄斷一根冰柱,再費力地將冰蓋推入旁邊的草叢中。他不禁咒罵巫劫好死不死,偏偏要在下雨的時候惹毛自己。

  “我能聽到呢。”巫劫笑道:“風聲很清冽,就像吹過觀星殿的風。天氣一定很好。”

  巫鏡一怔,觀星殿?……見鬼,自己曾待了整整十年的地方,現在驟然聽到,竟然有些陌生了。究竟已經離開那裏多久?一年?三年?還是十年?巫鏡恍惚間覺得那是上輩子的事。他停了手,擡頭眯著眼看天:“是呀,真漂亮。以前怎麽從不曾覺得?有些東西,真是失去才知道可貴呀。”

  巫劫嘴唇動了動,嘆道:“是啊。可惜……永不可追。”

  兩個人心中正各自感慨,忽聽路上傳來一陣喧鬧,一群人正艱難地踩著路上的爛泥沿路而來。巫劫聽到楚國口音,拉下頭罩,正要退後回避,卻聽見巫鏡罵罵咧咧地說:“這些賤人,下雨的時候一個都看不到,天晴了才滾出來,哼,回去得好好教訓教訓了。”接著大聲用楚語喊話。那些人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唿,更加快了步伐。

  巫劫奇道:“這些是你朋友?”

  巫鏡道:“朋友?呸,是我花大錢買的奴隸。”

  巫劫笑道:“你這般大的排場,也不怕被人發現?”

  巫鏡嗤道:“你這就不懂了。什麽叫做人情世故?周人從我族學來禮,卻任意發展,變得龍蛇混雜,矯情不堪。要像你這樣賤人裝束,隨便走到哪個地方,都會被人懷疑、呵斥,稍不稱意便打出國門。你試試坐著八人擡的步輦,前面二十個雜奴掃道,後面三十名仆役跟著行走?嘿嘿,那可是人遇人躲,鬼遇鬼避,即便王都、邯鄲、臨淄那樣的大地方,也照樣縱橫無忌。”

  說話間,那群人已經走到跟前,都跪伏在泥中。巫鏡陰沉著臉,不發一言。一名奴仆膝行上前,剛說了句道“主人……”,巫鏡便從袖子裏摸出一根小牛鞭,唰唰唰幾鞭抽去,那人額頭、肩膀頓時拉出幾道血淋淋的口子,痛得放聲慘叫。

  巫鏡厲聲喝道:“住嘴!當此風雨,棄主而遁,便是死罪!今日暫且饒你不死,回去每人都是三十鞭!”那奴仆咬得嘴唇出血,死死忍住,自然更不敢申辯是巫鏡自己跑到這裏來,號稱“體探民風”……

  巫鏡又指著巫劫道:“這位是貴客,侍奉他要像侍奉我一樣,明白嗎?回!”

  四名奴仆跑過來,將巫劫擡上步輦,巫鏡厭惡地甩開來攙他的手,自己蹬上輦架,坐在巫劫身旁,跺一跺腳。那領頭的奴仆高聲吆喝,於是穩穩升輦,一幹人簇擁著行進起來。

  這步輦寬六尺有余,足夠四人安坐;步輦前部擺放著小幾,四周和天棚用上好的牛皮圍就,坐墊、腰靠等物均飾以細軟的鹿皮,地板上則是整張虎皮,設計巧妙,奢靡華貴。巫鏡呵斥下人時正襟危坐,等門幕放下,步輦開始動起來,便懶懶地歪在榻上。忽地又想起一事,伸手在扶手側面一扳,座位兩邊立時升起暖手的銅爐。他湊過去烤著手,罵道:“該死的雨,這麽冷,幹嗎不直接落冰下來?喂,你冷嗎?要不要烤烤?”

  巫劫搖搖頭,巫鏡歪著嘴道:“哦,對,你的身子骨可比我結實得多。我這被故國拋棄的可憐人啊,只有自己保重咯。”又變戲法似的端出只獸面樽,放在爐上烤烤,頓時整個步輦裏都是股濃烈的酒香。他得意地說:“這可是好東西!魯國下木氏釀的,雖然跟妖族汨羅所產的蕓釀比那是差了一點,但也算上品了。來一口?保你從肚子裏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