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9頁)

  滿地泥濘,那鋪在路上的石頭早已松散,幕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得好不艱難。才跑出十幾步,忽地一腳踩空,木屐死死陷入泥裏。幕扯了兩下,卻扯斷了縛腳的草繩。她不管,赤著腳繼續往前跑,不料腳底一滑,險些摔倒,踉踉蹌蹌跑出幾步才勉強站穩,頭上的簪子也掉了,濕了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眼睛。她還沒來得及用手撩開頭發,肩頭被人牢牢抓住,有人沉聲道:“茗,別太激動,大祖母也不願見你這樣的。”正是大祭巫的聲音。

  幕撩開發,怔怔地說:“大……大祭巫,祖母她……人呢?”

  大祭巫五十來歲,身板仍挺得筆直,魁梧不減當年,只是頭發已經雪白,臉上的皺紋如犁過的田一樣又深又密,這是常年奔波勞累的結果。他疲憊地嘆了口氣,朝隊伍中那擡著的物事一指:“你自己看吧。”

  幕站著不動,幾名侍從將那物事擡到她面前放下。是大祖母?不可能……大祖母瘦小得像只猴子,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然而連大祭巫都說是她……幕遲疑地看看那幾名侍衛,見他們像從泥水中爬出來的一樣,渾身上下沒一處幹凈。他們一定摸黑滾爬了整晚,此刻眼睛裏都是血絲,但……幕更看到了他們眼中流露出的恐懼。她注視良久,他們的恐懼反而減少了自己心中的恐懼。

  她終於伸出了手,抓著那塊布,慢慢往下扯。隨著布後的物事逐漸顯露出來,幾名侍衛紛紛散開,頃刻間就只有大祭巫一人還站在她身後。雨下得更大了。

  她拉下了布。遠遠地,幾名侍女的尖叫劃破了雨霧,接著咕咚一聲,不知誰竟昏了過去。幕毫不理會,她看著,摸著,簡直……聚精會神地打量著眼前這件……這堆……這團……這物事。

  “大祖母?”

  “是的。發現的時候,已經徹底石化了。”大祭巫走到她身後,一一指著那事物上的一些部位道:“這是她的腳……一段手臂。這是頭頂,認出來了嗎?”

  認出來了。怎麽會認不出來呢?

  幕長長出了一口氣,那一瞬間,她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砰然落地!她使勁捂著嘴,眼淚奪眶而出。見鬼,這……這真是喜極而泣了!

  “大祖母……”她朝這堆暗綠色的、堅硬的、有部分人的殘肢露在外面的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跪了下去,哭道:“大祖母……你……你怎麽就……嗚……”

  “你怎麽就這麽死了,為什麽不是我親自動手呢?”她在心中狂叫,一開始還很別扭,但很快她就哭得昏天黑地了。這麽多年的委屈、不甘、痛苦、屈辱……她已經整整十年沒有流過一滴淚,然而不是沒有淚的,只是全部強行壓在了心中。此刻再無顧忌,淚如泉湧,那些強壓下的情緒一浪接一浪地掃過,以至於哭到後面泣不成聲,幾乎昏厥過去。

  大祭巫一揮手,侍從們忙重新將布蓋在那物事上,匆匆擡走。幾名還算鎮定的侍女趕來扶幕,這一次她不再用力,也無力可用,軟軟地被攙扶起來,任由她們給自己穿上蓑衣。大祭巫臉色也極慘白,道:“大祖母對你有養育之情,更有教誨之恩,你的心情,我十分了解。然而還是應當節哀。你如今已成人,又身負重托,得以大局為重……”

  他在一旁說著寬慰的話,幕一句也沒聽進去,哭了半天,此刻回過神來,心中驚疑:“她為何讓人找到大祖母?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計劃又有變動?”她突然又想起一事,忙道:“大……大祭巫,我妹妹呢?我妹妹在哪裏?”

  “幕嗎?我們……嗎。”大祭巫清清喉嚨:“我們還未找到。茗,堅強一點,幕的身手我很放心,也許她已經逃走了。你放心,我們仍會加派人手搜尋的。”

  “我記得……”幕皺緊眉頭,“被截殺的時候,妹妹為了掩護我,吸引了一大群人,往西面跑了……恐怕……恐怕再也見不到她了!”說著又大哭一場。大祭巫勸服不住,忙道:“對了,我為你引見一人。若不是她,我們還找不到大祖母呢,她能找到幕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