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聖三一學院(第3/16頁)



在聖三一學園中她被叫作“白色橡樹”,這並非這一種贊譽,而是諷刺她的木訥,以及過高的個子和銀白色的、不討喜歡的發色。在所有人都歡聲笑語的社交場合,女孩們的長裙和高跟鞋是鮮紅的,盛開的玫瑰是鮮紅的,玻璃樽中搖蕩的葡萄酒液是鮮紅的,愛美的男孩們會在領口玫紅色領巾,只有她如同一株白色的橡樹,無聲地立在角落中,眾人的視線之外。

這跟操守無關。她只是個皮匠的女兒,從來不覺得侍奉貴族子弟、討好他們是丟臉的事,她只是無能為力。她那年十五歲,雖然如橡樹一樣高挑和挺拔卻仍舊是個女孩。她希望在舞場上得到邀請,希望有人贊美她的容貌和衣服。她低著頭,希望看到一只手忽然伸到她的面前來。

但她是個皮匠的女兒,她這一生注定只有她去迎合別人,而沒有人會來邀請她。這是她的命運,其實她心裏已經清楚了。

直到那一天,強到足以顛覆她命運的那個人來了。

那一日黑色的馬車駛入了聖三一學園,馬車上沒有任何家族的標記,但異端審判局的騎士們接管了學園的全部警衛。騎士們把整所學園化作了堡壘,火槍射程範圍內所有人都被驅逐,即便名門貴族的子弟們。學生們都只能在雕花玻璃窗後好奇地俯瞰,猜測這個新來者的尊貴身份。

一身黑色的蒼白少年推開車門走了下來,他有著貴族中少見的黑色頭發和黑色瞳孔,清秀,溫潤,修長,但並不突出。甚至可以說他讓人有點失望,被如此嚴密保護的人,本該特點更鮮明一些。少年身上甚至沒有大貴族子弟應有的威嚴氣息。

少年擡起頭,沖著窗口微笑著揮手致意。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以他們的物理學知識,因為玻璃反射的緣故,在正午時分從外面絕對不可能看到教室裏的情況。少年要麽是完全憑猜測就知道玻璃後幾十雙好奇的眼睛攢聚在一起,要麽,就是他的瞳子銳利到足以射穿陽光。

那一瞬間,艾達有種錯覺,少年站在中午熾烈的陽光中,可看起來卻如同一個被月光拉長的陰影。

這位身份未明的貴族子弟入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選仆從。在寬敞明亮的大廳裏,平民學生們穿著整齊的小禮服列成兩排,任他選擇,就像是一場盛大的選妃會。每個人都躍躍欲試,對於那些還沒有著落的平民學生而言,這就是“機會”。平民學生比貴族學生多近乎十倍,沒有著落的人最後只能去當修士或者書記員什麽的。

但艾達沒抱希望,對於有些人來說,“希望”都是奢侈的東西。

她瞞著學園出外面試,已經得到了一個年邁的貴族的聘用,當她的女秘書。這位喪偶的老貴族看起來把女秘書看做未來妻子的試用期,面試艾達的時候,他蒼老幹枯的手指在艾達大臂上滑動,眼鏡片後流露出饑渴的光。艾達沒有拒絕,對平民家的女孩來說這也是機會,如果她沒有三聖一學園的學歷還未必能有這份“榮幸”。

教務長官把厚厚一摞平民學生的履歷堆在了少年面前。少年隨手翻閱,神色淡淡的。偶爾他擡起頭看誰的時候,誰就會立刻露出自信而謙卑的微笑。好些人為了這場面試花了錢,花錢可以讓自己的履歷被放在最靠前的位置,履歷越靠前,就說明學園越推薦。艾達一直低著頭,她在心算從老貴族那裏得到的預付金夠不夠把家裏的欠債還掉,為了讓她在這裏讀書父親借貸了,每月的利息都是驚人的數字。

這個時候,一只手忽然出現在她的眼前,手掌攤開,手心朝上,白得和袖扣的蕾絲花邊沒有任何區別。艾達完全愣住了,這個動作就像是邀舞,可這裏不是舞場。

“從今天起,你跟我。我叫西澤爾。”少年那時候還沒有艾達高,仰起頭才能直視她的眼睛。可他微笑著,眼睛眯起,那是居高臨下俯瞰一切、又帶著憐憫的笑。

艾達呆住了。通常這種聘用有很長的試用期,主人會審慎地說:“我會先試用你六個月,看看你的忠誠和伶俐。”

但西澤爾沒有給出期限,他選擇了艾達,說出的話像是諾言。

“當時為什麽選我呢?”知道晉升為坎特博雷堡的女侍長,掌握了西澤爾的一切生活之後,艾達才謹慎地提出了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已經在她心裏盤桓了三年。很多次她對著鏡子端詳自己,揣測西澤爾穿越無數渴望的目光卻把手伸給她的原因。

她選在晚上睡前為西澤爾梳頭的時機。這個時候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壁爐裏的火在燃燒,溫暖的臥室裏彌漫著一種“沒有什麽不能說”的閑適氣氛。而且那一天是她的十八歲生日,即便問題不恰當應該也會被主人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