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破國箭(13)

  射人韋素一催促堂下眾人,將“侯”撤去,換上用木竹編造的鎧甲。

  黎國是工匠之國,鎧甲自己制作得格外精細堅固。做靶子用的是胸甲,一層疊一層,一共疊了十層,用韋繩緊緊縛在一起,然後豎立在地上。

  有蘇自己掂量,若近在咫尺,大概能射穿四層,但隔了這麽遠,恐怕能射穿兩層就是運氣了。

  基邦卻十分輕松,在侍者的幫助下將射甲除下,露出左胸,只見胸口、肩膀,肌肉虬結,果然壯實無比。侍者將他的弓換下,不一時換上另一張黑弓。

  有蘇正在發愣,卻見一名侍者上來,也在自己身旁放下一模一樣的黑弓。

  有蘇摸摸那張黑弓,觸手發寒,不覺吃驚,拿起弓來,手往下一沉:竟然是一張赤金弓!再一摸弓身,原來也是張木弓,只不過知是用什麽木料做成的,十分沉重厚實,再加上弓身中央部分,兩邊都夾上了赤金做的張簧。

  這種造弓的技藝,只有在北方的軍隊中才有。加上了赤金簧,弓的力道會偏硬,射箭的技巧和準確性都會下降,但堅韌性和力度都大大增強,據說某此神弓可以百步洞穿十紮。但反過來,能挽開這種弓的人,非世上罕有的大力士不可。

  他用握緊弓身,用手指一扣弦,竟然扣不動。再加勁,直到手指都發酸了,才勉強扣開。那弦也不不變普通的弓弦,而是摻進了赤金絲。不知道黎國人如何做到,竟然將赤金拉到如此細,還能編進弓弦之中。

  有蘇心下發寒。自己可從來沒有挽過這樣的弓,如果挽不開,那別說洞穿幾紮了,連射都射不出去。他不由得想回頭看看父親,又忍住了。父親……父親想讓自己敗下來,但難道自己還非得當眾丟臉不成?

  頃刻之間,堂下準備停當。因為各國很少舉行力射的比賽,所以兩廂卿大夫們都擁到廊下觀望。

  基邦先射,刻意舉著弓,向周圍炫耀了一圈。

  侍者跪著向他二人捧上大箭,箭頭箭身都是用赤金所造,比尋常的箭重了好幾倍。基邦輕輕取過箭,十分從容,有蘇接過箭來,手直往下沉,心也跟著下沉……

  他終於忍不住回頭望望父親。蘇君一臉假笑地坐在黎侯身旁,見有蘇轉過臉來,便直視他的眼睛。

  父子倆對望片刻,蘇君極緩極緩、極輕極輕地搖搖頭,然後轉過臉去,再也不向他望上一眼。

  父親……父親想要我失敗……父親……教我射箭的父親……想要我敗在這弓箭之下……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們知道父親想我失敗……父親……帶著全族老小,掙紮求生的父親……想要我敗於人手,換取可憐……

  漸漸的,胸口比剛才那會兒更加灼熱。也不知道這感覺是種幻覺,還是珠子真的燒起來。雖然越來越熱,但卻並不疼痛,反而令有蘇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仿佛整個身子都被燒得暖洋洋的,以抗衡他內心裏的寒意,可惜,事與願違,他只感覺到身體越來越熱,心卻持續冰涼。

  耳旁傳來哄然之聲。有蘇回過神來,基邦已經高舉起弓。

  射人韋素一高喊:“報靶!”一百五十步外的“侯人”連忙從盾墻後跑了,將基邦射中的厚甲解開,從後往前一張張取出,取到第三張,便露出了箭頭。“侯人”十分激動,站起來主喊:“基邦大人!透七紮!”

  兩廂一片嘩然。能射透黎國自制的七紮鎧甲,已算是諸侯國內少有的成績,基邦向有蘇傲然一笑,將手中的弓扔到一旁,幾名侍者趕緊搶上起。

  有蘇默默地往下前一步,走到射位上,拿起箭。他及中嗡嗡作響,射人韋素一站在他身旁大喊,他卻什麽都聽不進去,連拿起箭來手中都沒有一點知覺。

  前面的“侯人”已經躲在盾墻後面去了,盾墻嚴陣以待。有蘇忽然覺得有些可笑。怎麽還怕我射穿十紮不成?

  他深吸一口氣,憋住眼淚——周圍的人都在看。他想假笑一聲,喉頭卻堵著。

  舉起那又重又沉的弓,將箭架在弦上,他用種沖動,想要拉弦試試。

  舉弓、搭箭、拉弦,從五歲開始,這個熟悉的動作不知道已經重復了多少萬次,早已成為一連串根本不需要考慮的下意識動作,等到他想拉開弓弦時,他的雙臂已經在用力擴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