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人的一生中,總得有些時候覺得自己已經瘋了,然後在事後用很長時間,去說服自己:我其實並沒有瘋。我就遇上了這樣的時刻。

  ——當時我看到冰川古人睜開了眼睛,直瞪瞪的看著我。這件事有兩處不合理:其一,他本來不可能睜開眼睛,因為他已經死了,只是一具僵屍,遙感儀器早已確認這點;其二,他沒事兒做幹嗎要看著我?我有什麽好看的?

  但他確實在看我,像食客看著一只香噴噴的烤鴨,像貓看著魚。他的瞳孔深黑,帶有某種無法訴說的磁力,把我的視線也全部曲裏拐彎的攏在了一起。他甚至略有些調皮的沖我眨了眨眼,這個過程大約持續了半秒鐘。隨後,他閉上眼,重新回到僵屍狀態。

  我渾身汗毛倒豎,手足冰涼。很顯然,只有我一個人看到了這一幕,因為其他人,這個展館裏所有的人都沒有任何反應。他們仍然指指點點,談笑風生,猜測著這個古人的年齡時代生辰八字。

  我跑進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差點把自己的臉皮揪下來。然後我回到展廳,再仔細盯著他,這次卻沒有任何反應。

  “以後有機會再來看嘛,”姨媽關切的拍拍我,“大小不過是個死人,至於把眼珠子都瞪出來嗎?”

  現在我真的有機會再見到他了,卻沒想到見到個活人。若是我姨媽在場,多半會把眼珠子瞪出來。

  好在我也不是吃素的,小時候數學老師抓住我考試作弊,將我關進辦公室,然後去請家長。待他把我老爹找來,卻發現我已經從窗戶翻出去了。我爹具大智慧,在離校三條街的電子遊戲室將我捉拿歸案,其時我口含冰棍,手握搖杆,做渾然忘我狀。

  “每逢大事有靜氣,”數學老師贊曰,“此子日後必成大器。”

  現在就是我表現靜氣的時候。我不動聲色,把眼前的怪人領到快餐店裏,給了他一份漢堡。

  “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我問,“這年頭行為藝術太多,我已經審美疲勞了。”

  他微笑著搖搖頭:“何必呢?你心裏已經充滿疑慮了,還非要作出掌控全局的架勢,這樣你連發問都會沒有底氣。”

  “那你至少得提供一下證明,”我說,“就算你要聲稱你是拉登的兒子,也得把親子鑒定報告拿出來吧。”

  “還需要證明麽?”他回答說,“只有你一個人看到了我在眨眼,而且我保證你此後一直對此念念不忘。拉登的兒子是什麽?”

  他說對了,我為此事兩次差點騎著車撞上電線杆。當時事情發生在一瞬間,決不會有第二個人發覺我的舉動,更加不可能揣測到我的內心。

  現在我面前有一個兩難的選擇:要麽確認自己瘋了,要麽確認這個世界瘋了。最後我選擇了相信自己,這世界關我鳥事。

  “好吧,”我一面說,一面把手裏的薯條插進了鼻孔裏,“講講吧,你是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