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任飄萍·不系舟 第一關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第4/4頁)



  有莘正色道:“城主這話說重了。我和羋壓相交甚得,哪有教壞他的道理。我雖然不懂得烹調,但家師之於烹飪,卻是古往今來第一大高手。我雖不學烹飪,但也聽他老人家說過,天下之至味,亦通天下之至理!”

  江離聽他這幾句話俗音少而雅言多,不禁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平時故意粗聲粗氣說話,這會子說起什麽天下至理,倒是頭頭是道。”

  羋方道:“有何至理,不知世兄能否為我這塊老朽木頭剖析一二?”

  有莘不破道:“當日我祖父與我師父相會於鼎俎之間,因問起治家理國之道,我師父以味為喻,說出一番道理。當時我雖不在場,但因此論甚高,祖父銘之象鼎,以訓後人。故小子也常誦習。”

  羋方顏色稍霽,羋壓豎耳聆聽。

  有莘不破道:“如以三蟲言,水居者腥,肉食者臊,草食者膻。然臭惡猶美,皆有所以。”羋壓會心地點了點頭,有莘不破繼續道:“凡味之本,水最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變,火為之紀。時疾時徐,滅腥去臊除膻,必以其勝,無失其理。調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鹹,先後多少,其劑甚微,皆有自起。鼎中之變,精妙微纖,口弗能言,志弗能喻,若射禦之微,陰陽之化,四時之數。”

  羋方聽到這裏微微頷首,羋壓更是連眼睛也亮起來了,這些道理無不暗合他近來烹飪時的心得,心雖得之,口不能言,被父親用大道理壓著,自己明明不服,卻又說不出什麽上得了台面的話來,只能亂發脾氣和父親擡杠。只聽有莘不破繼續道:“知其理,通其事,察其變,鼎中之物,方能久而不弊,熟而不爛,甘而不噥,酸而不酷,鹹而不減,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膩。”

  蒼長老突然想起,此論似曾聽過,只是一時卻想不起何處聽來,但隱隱感到此論關系重大。忙一邊思量,一邊細聽:“如其取材,丹山之雀,洞庭之魚,昆侖之蘋,壽木之華,南極之碧菜,雲夢之青芹,陽樸之姜,招搖之桂,越駱之菌,鱉鮪之醢,大夏之鹽,宰揭之露,長澤之卵,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陽山之穄,南海之秬——肉之鮮,菜之美,和之勝,莫先於此。”

  羋壓尋思:“若此,我能得十之五六而已。”羋方心道:“此為喻體,其理未出。”

  有莘不破續道:“至若水之美者,三危之露,昆侖之井。果之美者,沙棠之實;常山之北,投淵之上,有百果焉,群帝所食;箕山之東,青鳥之所,有甘櫨焉;江浦之橘;雲夢之柚;漢上石耳。”

  羋壓尋思:“若此,我所得不過十之一二。但此等寶物,何以得之!”卻聽有莘不破道:“何以得之?必得青龍為乘,天馬為匹。何以致青龍天馬?非先得至道、窮天理,不可得而具。縱天子不可強為,必先得道。道者止彼在己,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則至味具。故審近所以知遠,成己所以成人。聖王之道在於要約,不在於繁縟!”

  這番話說出來,只聽得羋壓如癡如醉,羋方也欠身作揖,道:“老朽井底之蛙,非世兄,今日難聞上國至理!慚愧慚愧。”

  蒼長老突然想起一事,心頭大震:“師父!祖父!難道他是那人的徒弟,那人的孫子!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馬蹄半夜醒來。想起生來貧賤,四方流落,與哥哥相依為命,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著落。十多年來尋尋覓覓,只希望能給哥哥尋到一個飽暖的窩也不可得。

  “為什麽我不能像陶函的那個台侯那樣!為什麽他年輕輕就能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一樣的年紀,一樣是人,為什麽我卻要遭人白眼,受人唾棄?為什麽要窩在這裏挨寒受凍!”

  “弟弟,別想那麽多,睡吧。”不知什麽時候,馬尾也醒了。

  “哦。”馬蹄闔上了眼睛,卻止不住腦中彭湃起伏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