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血炎龍 2(第2/10頁)



  天享四年初春,皇帝的聖意下達,遣他出使殤州誇父族領地,蘇鳴知道這就是要他的命了。平叛復國之後,五名功勛彪炳的大將逐一死去,郭知行的算學運籌,阿摩藍的用兵謀略,鞠七七的機栝毒理,方鑒明的驍勇善戰,顧大成的敏銳詭秘,全都無補於事,他倒是沒料到自己是活到最後的一個。鞠七七死後,蘇鳴便撤換了身邊下人仆傭,料理貼身雜務的都是嚴選出來的親兵。即便如此,恐怕他的大半舉動仍在旁人掌握之中。只是,那個“旁人”會是誰呢?帝旭終日醉生夢死,跡近癲狂,蘇鳴不信他能有如此周密冷靜的手腕。他疑心過是方鑒明,可方鑒明死得比顧大成還早,其後蘇鳴身邊那無形的巨掌也並未放松。

  離開天啟時,蘇鳴經過相熟的商行層層轉托,自殤州分批訂購玫瑰金一百五十錠,輕暖的雪鳧鳥絨氈兩百匹,火山薔薇晶石八十五匣,見光即燃的磷硝一百桶,貨款幾乎耗盡他全部家當,卻值得。

  大漠荒瀚,無論是行商或出使,必然取兩處鄰近綠洲間最短的路線,以圖安全。依蘇鳴指定的時間,數支商隊從殤州分批出發東進,前往瀚州南部首府霜還城,所走的正是蘇鳴出使的那一條路線,只是方向恰恰相反,將在半途先後與使節的隊伍相遇。

  奪罕靜靜說道:“那些商隊可讓我傷透了腦筋,追蹤的人手幾乎派不過來,只怕哪一次車馬交會的時候,蘇將軍悄沒聲息混進往東走的商隊裏,又掉頭回霜還去了,剩下我們在半道上傻等。幸好那天‘蠍鉤’沒有發難。”蘇鳴渾身震動。

  他采購的大宗珍奇貨物運抵霜還後,依約收貨的不是他自己,卻是一家當鋪的掌櫃。掌櫃是個笑容可掬的西陸人,左手齊腕而斷,左腿也不甚靈便,若無人指引,誰也不會相信他曾是個刺客。鞠七七孕中在家休養,蘇鳴去探她,見府邸側門台階旁坐著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用散沫花膏給鞠七七的貼身侍女染指甲。女孩似是察覺了他的注目,嫣然一笑,黝黑的臉上襯出兩排雪白貝齒,是個西陸人。數日後,鞠七七分娩時難產而死。現在想來,那也該是個刺客。那些西陸人沒有名字,沒有來歷,他們每一個都叫蠍鉤。

  蠍鉤接活計自有規矩,收賬的與行事的多半不是同一人。若要他們去刺殺,自始至終雇主都不會知道行事之人的容貌如何;若要他們護送,也只有在最危急的一刻,蠍鉤才會揭去偽裝,現身人前。蘇鳴傾盡身家,以那些珍奇的貨物為酬,訂下一名技藝最為超絕的蠍鉤,保護他由霜還到殤州的來回路途安全。最終陷入絕境的時候,他還在等著,黃沙風吹得鋪天蔽地,沙子像潮水般翻著花兒朝上湧,要淹沒口鼻。他從流沙窩裏往外爬,一日兩夜裏,一刻也不敢停下,還是被吞了進去。沙子磨啞了他的嗓子,磨壞了眼瞼,可蠍鉤始終沒有來。

  “蠍鉤……來過?”蘇鳴聽著自己的聲音艱澀,如兩片銹鐵在軋軋刮擦。

  “你那位蠍鉤在霜還城內混進了出使殤州的隊伍,一路恪盡職守,未曾稍離。”奪罕看著他,眼神裏有幾分憐憫。

  蘇鳴覺得自己身上每一道筋都是繃直的,像開滿的弓弦,拳頭不由自主地攥死了,“……那為什麽……”“蠍鉤有五不動。銜命行兇,賣的是自家性命,因此一毫銅銖也不可少收,賒不動,欠不動。不可扭轉國運,因此遇王侯不動。不可悖逆神旨,因此遇修行人不動。不可奪人衣食,所以見同業共事則不動。除此之外,無所不能。這五條若有違背,罰沒酬金,斬一手一腳。”姓方的小子在微笑。

  蘇鳴最恨他這種笑法,與方鑒明如出一轍,只差嘴角邊那道疤。

  “你犯了第五條。”奪罕說。

  “我沒雇別的殺手。”啞巴的嗓音越發嘶啞。

  “我雇了。我給您請了兩個最便宜的年輕天羅,你從天啟出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您的人了。在常人看來,他倆不過是人群中難以辨別的滄海一粟,在蠍鉤的眼裏,卻比夜裏的閃電還醒目。天羅先到,只要他們還活著,蠍鉤就不能動手。”那雜種還在笑……蘇鳴恨不得把那笑從他臉上撕下來。

  “你那蠍鉤是個非同凡響的刺客。天羅掩護你退走之後,他仍潛伏在旁,直到確認那兩名天羅先後戰死,他才闖進刮著黃沙風的荒漠去找你。那根本不是活人該去的地方。我們三十一個人跟著追進去,最後活著出來的就八個。這八個人退回到都穆闌綠洲,在那兒又等了一整天,風暴才停歇了。那個蠍鉤死在裏面,沒能出來,我們死了的二十三個人也找不著一具屍身。整片沙漠的地面都給旋風犁了一遍,模樣全變了,頭天還是好端端的一棵鉆天楊,第二天剩下沙丘頂上的一點樹尖兒了。”奪罕語氣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