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常勝戟(第5/7頁)

若是如此,還不如早就和扶蘇說此事,也總比他從別人口中知道要好。

只是現今他卻無暇顧及扶蘇的反應,連忙應對秦王的疑問,恭敬而又謹慎地措辭道:“只是閑時看書所思,不敢直接勞煩王大將軍。”

其實他說得客氣,若是他把這計策當時就遞給王賁,後者肯定會嗤之以鼻。最後這個結果,也是因為各方博弈,王賁無奈之下最好的選擇。

王翦也知曉此點,他的目的不過就是把雙方私底下的交往給擺到台面上,是做給秦王看的。他也不願平白得罪這位少年上卿,所以當下和煦地笑道:“有功就要行賞,老夫這是不想上卿一片苦心被埋沒。”

少年上卿的唇角抽搐了兩下,王翦說的理由太冠冕堂皇了,他實在是無從指責,只能做謙遜狀,和這位王老將軍互相客氣地吹捧了兩句。

這王老將軍圓滑至極,他甚至可以推測得到,王翦這回做足了姿態,下一步肯定是要自汙以求秦王絕對的信任了。

直到秦王政隨口下了封賞的旨意,才允兩人離開,想必還有什麽話需要和王翦私下說。

※·※

一出了正廳,少年上卿就覺得不好,大公子在前面走的飛快,他甚至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此時他也不管丟不丟人了,直接抓住了扶蘇的袍袖,糾結地解釋道:“不是我不想說,是……是實在……總是開不了口。”

扶蘇並沒有說什麽,拽回了袍角,但腳步卻放慢了許多。

綠袍少年一路心煩意亂地跟著扶蘇走回偏廳,腦海裏推衍了各種可能的後果,越想臉色越難看。雖然他以前還想著離開扶蘇,另投明主。但這幾年相處下來,他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大公子,實際上就是他最好的選擇。這也是他肯費盡一切心思的原因,他是真的想要輔佐扶蘇登上那尊王座。

眉頭越鎖越緊,卻忽然感到一點溫熱按在了他的眉心,綠袍少年訝然擡頭,發現扶蘇正伸出手指撫平了他眉間的褶皺,面上全是復雜難辨的表情。

“該生氣的不應該是我才對嗎?”扶蘇看著自家小侍讀難得皺起來的臉,收起了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肅容道,“畢之,我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聽了感謝之語,綠袍少年的表情卻並未輕松,反而越發凝重了。這是在總結陳詞?馬上就要他收拾走人?又或者怕他去別的兄弟那,直接派他到其他地方,不得接觸機要事物?

畢竟沒有人能忍受屬下自作主張,而且……而且據說水淹大梁之時,大梁城中也有許多百姓傷亡,這些殺孽,多少也會算在他的身上……

“然而……”

看吧,果然有轉折。綠袍少年的神情已經落寞了下去,一雙明亮的眼瞳也黯淡了許多,幾乎就想掩耳不聽。

一雙大手按住了他的雙肩,強迫他不要逃避,只聽著扶蘇一字一頓地沉聲道:“畢之,不許再瞞著我做任何事,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怕你會做出一些寧可損害自己也要成就我的事。”

綠袍少年聞言一怔,這些話不是他能猜想到的。他擡起頭,對上扶蘇的雙眼,看出對方認真的態度,不禁疑惑道:“這……好像與此事無關吧。”

“好,你想說此事,那就說此事。”扶蘇幾乎都要被自家小侍讀氣笑了,放開後者,“為何不跟我說?是覺得我會呵斥你草菅人命?”

綠袍少年咬了咬下唇,並沒有說話,但實際上心底就是這樣認為的。

他沒有上過戰場,也沒有真正地面對生死一瞬的殘酷,在想出水淹大梁的計策後,也是憑著少年意氣,才沒細想就給王離遞了綾錦囊。

前線戰報傳來時,他整夜整夜都睡不好,覺得肩頭胸口壓著的,全是鮮血和人命,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昭王十三年,白起遷任左更,出兵伊闕,攻韓、魏二國,斬獲首級二十四萬。”

“昭王二十九年,攻楚於鄢決水灌城,死數十萬。”

“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華陽,走芒卯,而虜三晉將,斬首三十萬。與趙將賈偃戰,沉其卒二萬人於河中。”

“昭互四十三年,白起攻韓國,破陘城,攻陷五城,斬首五萬。”

“昭王四十七年,長平之戰,趙卒四十萬人降武安君……乃挾詐而盡坑殺之……前後斬首俘虜四十五萬人……”

綠袍少年眨了眨眼,沒明白扶蘇為何在此時忽然提起武安君白起。但聽著扶蘇一句一句吐出一串串冰冷的數字,綠袍少年也覺得心寒。白起是秦國的戰神,但對於其他六國來說那就是死神一般的存在。更何況扶蘇所說的這些數字,還都是不完全統計。整個戰國時期橫跨兩百多年,戰死的人數共兩百萬余人,而其中有一半幾乎都要記在武安君白起的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