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2/2頁)

“的確,霜狼不會抱怨。但……這還是很令人不快。”加拉德低下頭看自己的兒子,嘴唇在獠牙上翹起,露出微笑。杜隆坦發現自己也在向父親微笑,並輕輕點點頭,心情隨之放松下來。

加拉德伸手摸了一下兒子的鬥篷,指尖撫過上面厚厚的絨毛,“裂蹄牛,強壯的生物。生命之靈賜予了它濃密的毛發,厚重的皮膚,還有一層層皮下脂肪,讓它能夠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但是當受了傷,它移動的速度太慢,無法保持自己的體溫,也無法追上自己的族群,無法獲得族群給予的溫暖,它就會慢慢被凍僵。”

加拉德指了指前方的血跡。杜隆坦能夠看出來,這頭仍然在逃竄的野獸已然是腳步踉蹌了。

“它滿心困惑,疼痛難忍,驚駭不已,它只是一個生物,杜隆坦。它不應該有這樣的感覺,不應該受這樣的苦。”加拉德的面色變得嚴肅起來,“一些獸人氏族很殘忍。他們喜歡折磨和淩虐獵物……還有他們的敵人。霜狼不會以他人的痛苦為樂,哪怕是敵人。而一頭為我們提供食物的野獸更不應有此報。”

羞愧之情再一次湧上心頭,讓杜隆坦感覺到面頰發熱。這一次,他為之羞愧的不是自己,也不是他糟糕的準頭,而是因為他從沒有想到過父親所說的這些事。沒有能一擊殺敵的確是他的錯——但錯不在於他不是最優秀的獵手,而是在於這樣會讓裂蹄牛遭受沒有必要的痛苦。

“我……明白了,”他說道,“我很抱歉。”

“不要向我道歉,”加拉德說,“我不是受苦的那個人。”

血跡變得更加新鮮了,大片的猩紅色斑塊在雪地上變成一個個圓坑,隨著裂蹄牛不穩定的步伐左右散布,經過了幾顆孤松,繞過一堆被積雪覆蓋的礫巖。

他們終於找到了它。

杜隆坦射傷了一頭小公牛。就在不久之前,年輕的獸人曾經覺得這頭公牛是那樣高大,一時間甚至有些被它嚇呆了,嗜血的欲望也在那時第一次從他的心中湧起。直到現在,杜隆坦才看出它——他——還沒有完全成年。即便如此,這頭小牛已經有三個獸人那麽大,它的厚皮上覆蓋著蓬松的長毛,舌頭從兩排黃色的鈍齒之間垂掛出來,一陣陣急促的喘息在它的口邊變成白霧。當它嗅到這三個獸人,深陷在眼窩中的一雙小眼睛立刻轉向了他們。它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只是攪動了紅色的雪泥,並讓杜隆坦那支投歪的長矛在身體裏刺得更深。小牛痛苦卻又充滿挑釁的呼氣聲讓杜隆坦的心仿佛被緊緊攥住。

這名年輕的獸人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在準備狩獵之前,他的父親已經向他詳細描述了裂蹄牛的身體結構,以及如何最有效地殺死它們。杜隆坦沒有猶豫。盡管有積雪的絆阻,他還是竭力以盡可能快的速度跑向小牛,抓住矛杆,拔出長矛,直接幹凈地刺進這頭野獸的心臟,將自己的全部體重都壓在了矛杆上。

裂蹄牛顫抖了一下,死去了。它的身體松弛下來,再不會動彈一下。鮮紅的熱血染透了杜隆坦的外衣和白雪。德雷克塔爾走到一直站在後面的加拉德身邊。這位薩滿側過頭,傾聽著,加拉德則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杜隆坦。

杜隆坦向他們瞥了一眼,從被他殺死的野獸身邊退開,向裂蹄牛胸前的創口望去。就像父親一直以來教導他的那樣,他在野獸身前浸染鮮血的雪地上伏低身子,摘下毛皮手套,赤手按在小牛的肋側,那裏依然是溫熱的。

當他說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言辭有些笨拙,但依然希望逝者能夠接受他的致意:“裂蹄牛之靈,我,杜隆坦,加拉德之子,杜高什之孫,感謝你獻出生命。你的肉將幫助我的族人度過嚴冬。你的皮和毛將為我們帶來溫暖。我們……我,深深感激你。”

他停頓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很抱歉,我讓你最後的時刻充滿了痛苦和恐懼。下一次,我會做得更好。我會按照我父親的教導進行攻擊——一擊中的。”當他說話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對於背上那條正在保護他生命的沉重鬥篷和腳下的這雙靴子都有了一種全新的認知和感念。他擡起頭望向父親和德雷克塔爾。他們都贊許地點點頭。

“霜狼是技藝高超的獵手,也是強大的戰士,”加拉德說,“但霜狼從不會輕率地做出殘忍之事。”

“我是一名霜狼。”杜隆坦自豪地說。

加拉德微笑著,走過來將一只手按在兒子的肩膀上。“是的,”他說道,“你是一名霜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