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絕(第3/10頁)

側側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旖旎綺思,說的就是這一刻了罷。

余下來幾日四人在谷中流連風景,整日無所事事。長生逐漸了解到,五年前紫顏曾以價值連城的佛門經幢換取三錢朱弦,那經幢上飾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琥珀、珊瑚七寶,光華璀璨,不可逼視。自從五年前紫顏拿出來之後,就被承天藏於房中,再沒有一人見過。

而長生知道,七寶經幢連昔日紫府的一座屏風也比不上,想來是哪位主顧所贈,毫不希奇。當皓月谷中人艷羨地說起這樁傳說般的往事,如何引起全谷騷動,如何勾得百人圍觀,他卻聽得快要打哈欠睡著了。

不知不覺中,他的眼界被熏陶得很高,尋常東西入不得眼。而且那些以珠寶堆砌的“寶貝”,他跟隨紫顏一年見得多了,再不會驚奇。

倒是朱弦,確是天地間難得的奇物。聽說那種交配後的異蠶白天通身火紅,像天火蠶一般體貌;到了夜間就通體晶白剔透,仿佛淵冰蠶附身。這種蠶不吃桑葉,只吞食皓月谷才生長的“海合歡”之葉。成繭後,體形比尋常蠶寶寶來得小,每只僅能抽絲百丈,二十只蠶繭才得一錢朱弦。皓月谷飼養了多年,每年能存活的異蠶也就兩千只上下,能收集到十兩朱弦的年份很是罕見。

這朱弦夾雜紅、冰雙色,可用特殊技藝將之分成兩股,紅者撫之則暖,冰者觸之清涼。若以這來之不易的絲線織衫,則不沾塵汙,不懼水火,細潔勻凈,薄若煙霧。善丹青者可制為畫布,善繡者可織成錦緞,至於紫顏之類善易容者,則有了最為纖細柔韌的絲線,連接起破碎的容顏。

唯其珍貴,才會有博聞廣見的尋寶者前來這裏,或以奇珍異寶交換,或是不懷好意暗中搶奪。來交易的人中又以各地絲綢商人居多,競爭的商旅往往因利益的糾葛,在谷外就針鋒相對。谷中人因此受到極大沖擊,常常被分化成幾派,支持與不同的人做生意。

今次的矛盾因此而來。在縱橫大陸的商隊中,以獨州發跡的“驍馬幫”和南田“興隆祥”實力最為雄厚,一支縱橫北疆與諸多王國部落交好,一支馳騁南方甚至遠航至荒無人煙的異域。驍馬幫帶來了金銀器皿、皮毛人參、劍戟兵器,興隆祥則預備了各色香料、犀角象牙、寶馬玉石,每一件都令谷中人割舍不下,他們卻必須從兩支商隊中選出一支來做生意。

對這兩家來說,各買一半並非雙贏,而是彼此都失去占上風的機會,絕不是他們會選擇的結局。

就在承天和谷中長老商量到底要與誰家做生意之時,九兩二錢的朱弦被人盜走了,那夜輪值看守的青姨死在蠶室。當日巡邏的守衛重明留下沾血的佩刀後不知所蹤,懷疑是與哪家商隊做了交易,因為那兩家商隊在聽說朱弦被盜的訊息後,當時就有要離開的跡象。好在長老們一心想找出朱弦下落,阻止他們離谷,封鎖整個山谷搜尋了三天,依舊沒有發現重明和朱弦的任何蛛絲馬跡。

這些是長生打聽到的消息,相比之下,螢火向紫顏報告的更為詳盡。

因皓月谷地處北方,驍馬幫的珍寶並不中承天的意,谷主很傾向與興隆祥交換貨物,只是對方的要求比較苛刻,造成生意久談不下。相比起來,驍馬幫的貨物價值是他們的兩倍,且為了把朱弦運往西域,很有誠意想做成這筆買賣。

事發時正是承天宴請兩支商隊頭目之後,據可靠的目擊者稱,谷主很想與兩家同時成交,怎奈兩方都不同意,於是酒宴不歡而散。緊接著就發生了命案。死去的青姨並非皓月谷人氏,乃是前些年流落至此,為谷主收留,後因心靈手巧,成為蠶娘中最得力的一位。

今日,正是這位蠶娘發引下葬的日子,承天將帶領全谷上下為她送葬出殯。谷中櫻花盡謝,一地紅粉如萍,就像青姨匆匆走完的一生。

天初一亮,在安放靈柩的門外,螢火閃電般飄近,兩個守靈的女子尚未看清,就被他用巧勁捏住了要穴昏厥過去。紫顏身著一襲凝光衣出現在屋中,他來查看青姨身上致命的傷口,想知道是否有法子追尋到兇手。

獨自一人打開棺木,他沒想到會是那樣的一個結局。如果有選擇,他寧願不曾觸及這具屍體,不去見那一張容顏。裏面躺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宋小竹的娘親,有他至為熟悉的面容。在目睹她的容貌後,紫顏手足冰涼,他知道曾經畫過的面相不曾有誤,小竹確實找不回娘親。

他真的盼望他能錯一回,就這一回。

他為她的畫像易容,那一刻她尚沒有死,他到底沒能修改她的命。命中注定的果真是逃不過去?紫顏猛地擡頭,注視門外冥冥虛空,微微發亮的天色似乎在嘲笑他無力的掙紮。只手不能遮天,縱然他的手再巧,也改變不了既定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