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淚(第2/16頁)

紫顏看到了螢火的眼神。他不怪螢火,沒人能禁得住塵俗妖嬈誘惑,人皆有所貪、所喜,長生又會戀上什麽,以致忘了返回的路?

太陽打在帆布棚子上,紫顏走到轉角,仰頭看陽光的方向。問了一個熱情招呼客人的小販買賣人口的集子在何處,得知在西南,示意螢火同去。螢火想,竟會至最壞的地步?紫顏仿佛知道他的疑惑,答道:“若給人騙了去,最多擱那裏賣了,你我買得起。”

遠遠地瞧見大紅幡子嘩嘩地滾動。幾個穿金戴銀的女子露了肚皮,在高台上蛇般扭動,勾繞的手指靈活如吐焰。底下圍攏層層的看客,叫好的,發呆的,怪笑的,有冒失鬼沖上台,旁邊閃出兩個威武大漢,推手,劈啪一個跟鬥,跌得滿嘴是泥。再過去,一排容貌佼好的小女孩,翠生生地紮了長辮,油亮地挽在頭上。她們咿啊亮嗓子,哼一段小曲唱兩句戲,就有人拉近了看,付錢走人。有的看台零落倚了清瘦的幼女,細細的脖子怯怯伸著,窺視來往的人群。若湊近來的是衣著光鮮的商賈,就揚出笑惹人注意,言辭應對很是逢迎,無非想尋個好人家,有可靠的落腳地平安長大。也有金發女子用黑紗蒙住臉孔,露出湖水般清澈的眼,渾身洋溢誘人的神秘。有豪客出錢讓她揭去面巾,那女子欲迎還拒,暗裏的搭档就出來喊價,把除巾的價格飆到高處,許了重金才肯一現真顏。

螢火心神搖簇。走道兩邊盡是各色的台子,鮮嫩、水靈、豐滿、野性的少女們,像恣意生長在塞外草原的花,張揚她們跳脫的生命。作為交易的貨品,她們或是認命,或是隱忍,或是不屈,雙眼射出執著的兩道光,叫人不可忽視她們的存在。螢火被這些女子的眼神吸引,她們迎上任何打量的目光,徑自看回去,想望進人心的深處。經過這番透視,對方是坦然的,眼神裏甚至飽含欣賞與溫柔,那麽被這樣的人買去,她知道是幸運的。反之,在銀錢落入主人手裏的刹那,她的眼底掠過一道精光,懷疑且警惕地盯緊買家的一舉一動。

螢火最終收住了眼,他不能再和她們對視,怕不小心凝入誰的心底,輕輕拉動了心弦,就要買下一個生命。畢竟這趟旅行,他沒有為紫顏帶出太多金子,他如是勸說自己,安然垂下眼簾,不再為那些女子操心。是的,他能保護的人已不多,照顧好身邊的人才是應該的,想到此處,丟失了長生的他自責不已。

紫顏忽然停下,“螢火,你幫我看看,那是長生嗎?”

先生的臉有點發白,螢火鮮少見他這樣,急忙朝他看的地方望去。果然,長生筆直地站在一個販人的攤位前,他出門穿的銀狐皮鑲金襖,套在對面一個單薄人影兒上。螢火唯恐長生出事,急速掠至跟前,將他和閑雜人等隔開。

“誰也不許動他!”螢火厲聲喝道。

眼前一老一少,披著長生狐襖的是個十多歲的異域少年,身穿青色絹衣,茶褐色長發微微卷曲,散落在肩上。他有一對碧藍眼珠,聞言動也不動,懶得擡眼看他們,冷漠得如同泥塑。他腕上系了一條油紫的繩,蜿蜒看去,被旁邊立著的中年人牽在手裏,仿佛無常鎖下拘役的鬼魂。中年人留一綹小胡子,戴一頂玄狐皮帽,衣飾華貴,正微笑看著長生。

“喂,有沒有金子?”長生拽螢火的衣,怔怔地說,“我要一百兩。”

螢火的手臂僵在風裏,疑心是聽錯了,訝異地回頭。長生的神情格外執著,不是討要糖果的頑皮孩子,凝重的表情讓螢火不禁想掏出錢助他一臂。可惜數額實在不小,保持清醒的螢火只能搜腸刮肚,尋思婉拒而不傷人的說辭。

紫顏趕到,一掃當場,明白了幾分,問長生道:“你想贖這個孩子?”少年腳下有塊不起眼的牌子,寫了他的售價,但他無視自己悲慘的命運,昂了頭注視虛空。長生殷切的表情,他完全沒放在眼中,不在乎有沒有人買他,不在乎誰出得起這樣的高價,眼神既孤傲又空洞。

中年人見紫顏主仆望之不俗,拱手道:“客官請了,我賣的這件貨非是凡品,值百兩金。”紫顏看了少年一眼,驀地一驚,“是波鯀族的魚人?”中年人贊道:“先生果是識貨,不過這百兩金子,賣的是他的十滴眼淚。”螢火氣結,世上竟有如此高價之物,愣道:“眼淚比珠寶還貴,不是搶錢麽?”

中年人振振有詞,說道:“這位客官,看來你對北荒太不熟悉,北荒最有名的三大奇珍,其中之一就是這波鯀族魚人淚。魚人淚可驅百邪、治百病,久服則童顏黑發,益壽延年,這樣的寶貝賣一百金,實是便宜。”

“魚人淚真是靈丹妙藥?”長生問紫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