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生

“什麽?蔻蔻瑪蓮派來了使者?”

那巫師的宮殿建造在冰冷的深坑裏,底下有骨肉堆砌的血池。借著這不錯的領地,他可以端然浸泡在血沫泛濫的浴缸中,讓自己的臉色紅潤。他大部分時間坐在那燭光照耀下的紅色中,呼吸著血腥,手裏拿著關於生命的偉大書籍,眼皮腫脹,如同一個主教,掌握著呼來喚去者的前程。

死人還有什麽前程?

也是有的。在贖清了所犯的罪過,體現了自己的才幹和忠誠之後,那些狠辣的靈魂可以獲準降生為黑暗的子民,用流淌著黑暗的血肉來履行職責,直到有一天他們的忠誠和貢獻讓擡舉他們的主宰者也感到了滿意。之後,他們再度死去,便是一個新的開始。

蔻蔻瑪蓮的標準是——九十九個忠誠。

蘭花爆發出有毒的冷焰,即使是在無盡的黑暗中,每一個走向滅亡的靈魂都曾經有過懺悔的機會,只是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並不珍惜。

亡靈法師阿米亥披著破爛的鬥篷,藏起了冷酷的面容,只是將腰杆挺得筆直。沒有人在乎他穿得是否體面,因為一枚金光閃閃的黃金薔薇就別在他破爛的鬥篷上。因為這標記,他便可以無拘於黑暗的恐懼,獨自在陌生的走廊裏穿行。無數的爬蟲對他恫嚇,那些毫無信仰的亡靈使者對他滿懷惡意,他卻在鬥篷和蒙面巾後面冷笑。在他眼中,這不過是些無知的卑微的臭蟲,比他更卑微,不知悔改,不知死之將至。

“還差一件,三千年了,還差一件……”阿米亥的欣喜更勝過一切恐懼。

他來到墻壁的磷光指引下的大門,一個帶著綠帽子的黑侏儒為他打開了大門,血池的主人就坐在屋裏的椅子上,帶著來自某位國王的殉葬王冠。阿米亥還沒有開口就得到了羞辱。

“蔻蔻瑪蓮的使者?”血池主人揚起手中的書,“聽說就是惡魔之王的上層地獄統領者對吧?我的血池也屬於上層地獄?這些一萬年前的古老的名字,若不是慕尼黑城堡和樅樹林依然存在,蔻蔻瑪蓮的名字早將被人遺忘。回去告訴你的主人,惡魔之王不再是魔界的主宰者了,達克尼斯的土地總有一塊地方可以不歸地獄管,慕尼黑也已經是個過時的名字。不要再來打攪我。”

“永遠也不會了。”使者阿米亥的聲音清晰地在那屋裏乃至走廊回蕩,還夾著輕蔑的笑,“雖然如此,我還是要把話說出來,因為那是蔻蔻瑪蓮大人給我的命令。你聽好,蔻蔻瑪蓮說需要……”

骨肉碎裂聲響起,阿米亥的聲音在瞬間中斷,血池主人的枯瘦的爪子放下,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的書上。一團血霧還在空氣中凝聚著,使者的血肉已經變成黃色的膿水爆裂在墻壁上,滋滋的聲音中,就連僅有的幾根骨頭和袍子也化為嗆人的濃煙了。血池主人頭也不擡,松懈多年的眼皮顯得有些困倦:“我說過,不要再來打攪我。”

然而,那被打斷的聲音繼續響起來了,從不可見的空間裏傳到這個地方,繼續著剛才的話題,讓血池主人的面孔在瞬間扭曲。

“蔻蔻瑪蓮說,需要你的血池,但是並不需要你。”

血池領地的邊緣,一只鼴鼠衛士動身去巡邏。黑暗伴隨著清冷,淡薄的霧氣籠罩在草丘,露水悄無聲息地沿著被吃光剝凈的粉嫩骸骨流進松軟的泥土裏。或許還有蟲鳴聲吧,那些小蟲子們總是管不住自己,在沒人看到的時候自以為是地叫上一、兩聲,月光清朗的時候也會嘈雜得讓人煩惱,不過今天沒有。

一切,都是那麽寧靜。

它慢慢地鉆著地道,用紅色的近視眼恐嚇死者的靈魂。得知死者懼怕它,它便更加得意,然後,它撞到了枯骨,被埋在地下的骨頭。它從發光的水氣區別這是人類的骨頭還是其它什麽東西的骨頭,用不同的光譜區分它們每一根。然後,它數著它們向前推進,它驚訝地發現那是骷髏一具接著一具。

哪裏來的這麽多骷髏?一點螢光突然從撥亂泥土中亮起來,亮起在骷髏的脊梁上,就像是個漂亮的首飾。“這是什麽?”鼴鼠衛士好奇地巴望著,突然害怕起來。“不、不死軍團!”

已經晚了,那不是有情感的怯懦靈魂,一只嶙峋的手猛地捏住了它,它恐懼得吱吱亂叫,那有力的指骨卡進它的喉嚨,直讓它的骨頭從肺裏刺穿,再從毛皮裏冒出來。

叮的一聲鈴音,就好像更換過季節,一陣風吹過,原野就變了。泥土翻湧,不計其數的骷髏兵士拿著生銹的劍從臨時墓地裏站起來。結束了短暫的安眠時刻,他們抖落身上殘留的泥土,將殘忍的紅色目光投向眼前的那片原野,那本該是柵欄一般的稀疏身形中卻望不到一絲對面的夜色,因為骷髏的背後有骷髏,骷髏的背後還是骷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