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靈虛露(第10/25頁)

隨之而來的,是糧食的暴漲。盡管朝廷已經從其他地方火急運糧進京,但一擔糧食的價格已經翻了數倍,而且還在繼續上漲。洛陽城中原本充盈的夏日瓜果已經很少見了,以前沿街叫賣水嫩的葡萄,翠綠的蘋果,還有沫兒最愛的香瓜,都不見了蹤影,偶爾碰見一個小販,擔子上的瓜果也是又小又蔫兒,沒了往年的水靈,還貴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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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沫兒被熱醒了。本想翻個身繼續睡,卻燥得渾身發粘,想起自己那顆降真種子忘在了樓上房間裏,遂起身去拿。

見文清睡得正香,沫兒也未點燈,趁著月光,赤腳去後門撒了泡尿,摸黑兒上了樓。

放降真種子的荷包就在床頭的桌子上,沫兒拿了就走。順著黑乎乎的樓梯正要下去,忽然聽到有輕微的說話聲。

沫兒停住了腳,這才看到,婉娘的房間裏有微弱的燈光。

婉娘還沒睡,在和誰說話?不會是烏冬和羅漢他們吧?說起來,烏冬和羅漢是什麽呢?沫兒忍不住好奇,遲疑著把腳收了回來,踮著腳尖偷偷湊近了婉娘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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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細細的門縫,沫兒正好看到婉娘的側臉,但只能看到她一人,斜靠著椅子,神態慵懶。

“這件事沒得商量。”一個蒼老的聲音冷冷地說道,聲音很奇怪,帶著一種空洞的回聲,有些熟悉,卻聽不出是誰。

婉娘伸出細長的腳,打量著腳上的繡鞋,無意識地輕輕抖動,漠然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老者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接著又低下來,嘿嘿笑道,“你有得選嗎?”

婉娘低頭淺笑道:“您是知道的,我這人最喜歡別扭,別人越是強迫我做什麽,我便越不做什麽。”黑亮的眼珠在燭光下一閃一閃的,神態俏皮而暗含冰冷。

老者似乎被她氣到了,連說了幾個“你”,冷笑道:“你別告訴我說你舍不得。嘿嘿,我聽說,你待他如同親生兒子一般,到底是真有感情呢,還是為了掩人耳目?”

婉娘卻不生氣,嫣然一笑道:“胡說什麽呢,我看著有那麽老嗎?他做我弟弟還差不多。”

老者鼻子哼了一聲,陰惻惻道:“你在神都十二年,又費盡心力將他收在聞香榭,不就是為的這一刻?”

沫兒屏住呼吸,只聽得心驚肉跳。聞香榭裏,只有自己是後來的,這個可以做婉娘弟弟的“他”,除了自己,還會是誰?

婉娘玩弄著腕上的手鐲,輕笑道:“他是我聞香榭的人,這裏當然是我說了算。”

“哼!”玉魚兒一陣兒亂響,想來是老者暴怒,揮舞雙手帶動了帳幔。“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

婉娘仰臉,茫然道:“哦?什麽約定?”

老者暴躁道:“你不要故意激怒我。這個約定,我整整守了十二年!就等這一時刻!”

婉娘似乎有些心虛,垂頭不語。老者沉默了片刻,道:“這十二年來,我謹守合約,洛水河道疏通,兩岸風調雨順……你難道想抵賴不成?”

婉娘看看窗外的淡淡月光,突然道:“好吧,我會考慮,你先回去吧。”

老者似乎極不甘心,思量了一番,兀地陰險笑道:“聽說城外大旱,秋莊稼顆粒無收,城外已經有人餓死了,是不是?”

婉娘斜睨他一眼,淺笑道:“這與我有何關系?我說了,我只賣香粉,不管世事。”說著站起身來,一副送客的模樣。

老者的聲音突然飄近,獰笑道:“好吧,就算你要留著那小子,可是烏冬他們呢?”

婉娘似乎對這話甚為顧忌,臉色一變,卻轉而嫵媚一笑,撒嬌一般道:“你還不走?我可要生氣了哦!”

老者顯然也覺察出了婉娘的神態變化,咯咯笑道:“我這就走。嘿嘿,我還以為婉娘果然要成仙成佛,超度眾生呢,原來是想自己獨吞。”

婉娘面帶微笑,俏生生道:“你我同為妖邪,我有私心一點都不奇怪。”

沫兒聽到那句“同為妖邪”,心如刀割一般疼痛。

老者卻被這句話刺得暴怒,低吼道:“我不是……妖邪!”一股陰風吹來,昏黃的燭光忽閃不定,婉娘的影子隨著燈光忽長忽短。

婉娘揚起下巴,嫵媚一笑,道:“好,我說錯了,我是妖邪,你不是。”但這句道歉比不道歉更加讓人難堪,老者牙齒格格作響,氣得說不出話來。

婉娘伸手倒了一杯茶,笑嘻嘻遞過去道:“您不肯走,想是口渴了?喝杯茶吧。”

老者氣結,冷冷道:“我今日來,只是提醒你遵守約定。你若肆意妄為,就怨不得大家了。”

婉娘自己呷了一口茶,嘴角漾起笑意,略一施禮道:“承讓承讓。時候不早,請便。”

婉娘再三逐客,老者臉上甚是掛不住,頓了頓足,恨恨道:“告辭!”婉娘盈盈而立,滿臉堆笑,一點都不動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