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玄沙香

〔一〕

……閃電如同憤怒的火蛇沖破黑暗,在天空劃開一道道裂口,原本靜謐的洛陽城,在刺目的白光中呈現光怪陸離的不真實感。

雷聲在頭頂上轟鳴,震得腳下陡峭的龍門山梁陣陣顫抖,大雨瓢潑一般傾瀉而下,讓人無法視物。山梁之下,洛水水面如同沸騰了一般,無數魚蝦擁擠跳躍,唯有一個青額利齒的怪物毫無意識,隨著水族湧動被壓下去又浮上來;山梁之上,一個龍頭龜背的大鰲正同一條金龍打得難分難解,最終不分勝負,廝打著齊齊滾入河澗,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沫兒無所適從,驚慌失措地看著這一幕。突然間腹部一陣劇痛,右手手臂奇癢無比,抓撓之下,幾條又像蠐螬又像小蛇的細長蟲子,從脈門處蜂擁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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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兒滿頭大汗,從夢中醒來,摸摸手臂,雖然並無異樣,但仍心有余悸。

窗外無月,幾顆明亮的星星眨眼看著他,仿佛知曉他的心事一般。

沫兒閉上眼,一遍遍地回想剛才夢中那似曾相識的一幕。

暴雨,龍門,山梁,怪物,大鰲,金龍……外面吧嗒一聲,似乎也樹枝折斷跌落地上,嚇得沫兒一個激靈,猛地折身坐起,頭部一陣眩暈。

〔二〕

沫兒紅著眼睛起了床,黃三已經在忙活,招呼著沫兒將淘房中的大竹籮搬到院子裏去。

上次婉娘帶回來的大樹葉,一直堆在竹籮裏,捂著個大被子,沫兒總擔心它會發黴變質。這些樹葉有一種很奇異的香味,長圓形,亮綠色,質如皮革,有點像有錢人家種在花盆中的天竺大葉青。

黃三洗幹凈了手,將棉被慢慢打開。沫兒一見,又驚著了,捂著眼睛再也不肯近前。

原來樹葉全部長了蟲子了。無數條粉紅色的肉蟲子,將所有的葉子啃得精光,只剩下脈絡;竹籮下面滿滿一層黑色的顆粒狀蟲屎。黃三將剩下的樹葉殘渣挑出,把蟲子抖摟到一個面盆中。

沫兒端著盆子,看著密密麻麻蠕動的蟲子,連臉上都出了雞皮疙瘩了。看到文清出來,忙將盆子交給文清,道:“三哥,我來幫你清理蟲屎好了。”說著掀起竹籮,便要將裏面的蟲屎往地上倒。

黃三連忙制止,道:“不可。要的就是蟲屎。”抓了一把蟲屎托在手心,一粒粒扒拉著細看。

用蟲子制香,原來也曾有過,當年做的焚心香,便是用龍吐珠裏的焚心蟲為主料的,可是用蟲屎做原料,沫兒還是第一次聽說。湊上去觀察,只見蟲屎米粒大小,黑中泛綠,顆顆發亮,上面還均勻地布滿了花紋,發出一種獨特的香味。

正撚著一顆細看,手肘被人從後面一碰,剛好把蟲屎送到嘴裏,咕嚕一下咽了下去。回頭一看,婉娘正笑得花枝亂顫:“味道怎麽樣?”

沫兒跳著腳扣著喉嚨發嘔。黃三笑道:“不妨,這個真可以吃的。”撿起一粒丟在嘴巴裏。婉娘也笑著嘗了一顆,看著沫兒又驚又惱的表情,道:“這些樹葉是玄香樹葉,蟲子叫做化香蟲,蟲屎叫做玄沙,都是好東西呢。”

仔細品了一下,味道還真不錯,入口清香,苦中帶甘,要是不想起它是蟲屎,倒比上等春茶的味道還要香醇些。文清也忍不住撚了一顆嘗了,道:“我有次去北市,聽人說黔地有人喝蟲茶,就是蟲屎,我還不信呢。”

婉娘得意道:“他們的蟲茶哪裏比得上我的玄沙?”

沫兒不停地漱口,一臉嫌棄的表情:“啊呀,我知道,你要用這個來沖茶是吧?你一個人喝好了,我可不喝。”

文清傻呵呵道:“真喝這個?”

婉娘嗔道:“傻文清。今天我們做玄沙香。”

一縷晨曦透過梧桐樹冠落在竹籮裏。那些擁擠蠕動的蟲子突然像受了指揮一般,共同朝著背陰的地方擠去。婉娘臉上露出笑容:“成色不錯,足以做出上等的香。”突然想起了什麽,隨口道:“今兒幾日了?”

黃三道:“初一。”

婉娘沉思道:“按說這才半年的工夫,來不及的。”

沫兒好奇道:“什麽來不及?”

婉娘道:“小孩子不要亂打聽。”

陽光越來越明亮,盆中的蟲子慢慢死了,但都直挺挺地朝著一個方向。黃三捅開爐灶,擱上油鍋,吩咐文清看著火,先從灶台一個角落裏撿起幾塊黏土,用水燜著,又去房間抱出一個木盆來。

木盆裏盛的是沉香和檀香。沉香屬水,檀香屬火,兩者已於昨晚研碎混合,以中和性情。沫兒按照婉娘的吩咐,往粉末中倒入少量杜康原酒,站在太陽下慢慢攪動,以釋放殘余的毒性。

不多時,蒸房裏的油鍋已經八成熱。油氣飄出,沫兒嘴饞,大聲央求道:“三哥炸幾個油角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