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桃花面

〔一〕

今日說好了,文清沫兒去南市買香料。往常沫兒都是歡呼雀躍,如脫韁的小馬駒,但今日一個早上過去,他還貓在房間裏不出來。婉娘一時惱火,沖上去拎著他的耳朵給揪了下來。

下來雖下來了,但沫兒捂著臉,死活不肯出門。文清又是哄又是勸,最後沫兒終於放下了手。

文清看了看,納悶道:“好好的呀,臉怎麽了?”

沫兒帶著哭腔道:“什麽眼神兒你!好好看看,這兒,還有這兒。”

文清仔細一看,原來沫兒長了幾顆痘,兩顆在額頭,一顆又紅又亮的剛好在鼻尖。文清輕輕松松道:“我還以為怎麽了呢。我也出過,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沫兒用眼神的余光掃視著鼻尖的痘瘡,愁眉苦臉道:“長在哪裏不好,偏長在鼻子尖兒,你看看,這樣怎麽上街?人家會笑我的。”

婉娘又好氣又好笑,奚落道:“你以為滿世界人都沒事幹,凈盯著你那顆痘呢?幼稚。”

※※※

可是不管怎麽說,沫兒堅決不肯出門,寧願冒著烈日在後園幫黃三幹活。

後園一塊不大的空地,原本種植著一些鈴蘭,但成色不太好,所以芒種之後,黃三便拔掉它改種了芝麻,每隔幾天,便要去鋤草,還將廚房灶台的草木灰收集了用來施肥。

芝麻在黃三的精心打理下,長得十分旺盛,如今已有一人多高,開了滿株的小喇叭一般的粉白色花朵。聞香榭裏都是各種名貴花草,少有種植農作物的,一塊整齊的芝麻地,串串芝麻花,倒別有一番風情。

黃三正在修剪旁邊的牡丹,沫兒憂心忡忡,滿心思凈想著鼻尖上的痘瘡,不時長籲短嘆。

黃三本來少言寡語,但見沫兒一副愁苦模樣,忍不住問道:“怎麽了?”

沫兒噘著嘴巴,擡頭給他看:“喏。”

黃三疑惑地看了看他愁苦的小臉,茫然道:“什麽?”

沫兒一臉哭相地指了指自己鼻尖上的痘瘡。黃三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去旁邊芝麻地裏隨手揪下一朵芝麻花,揉成一團,搽在沫兒的鼻尖上,道:“搽幾次,就好了。”

沫兒將信將疑。黃三繼續忙活,嘴裏道:“手上臉上長的瘊子或者疣,也可以用這個搽。”

正搽得不亦樂乎,文清回來了。

文清一個人去南市進貨,回來又順便去了靜域寺,可是戒色仍不在,四處打聽了一番,周圍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戒色的消息,這麽大個人,好像憑空消失了。

沫兒道:“戒色是個孤兒,在城中並無親人,會去哪裏?不會失蹤了吧?”

文清愣了片刻,轉身就走,道:“我去找四叔報官去。”婉娘剛好從中堂走過來,手裏揚著一封信,高聲道:“不用了,戒色去了長安。”

沫兒接過一看,一張臟兮兮的草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兩行字:“小僧去往長安,勿念。”落款“戒色”。沫兒抱怨道:“去長安也不通知我們一聲。”

文清松了一口氣,道:“去長安也好,省得在靜域寺受那些老和尚欺負。”

婉娘突然想起了什麽,拿過紙條翻來覆去地看,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表情十分怪異。沫兒伸長脖子追問道:“怎麽了?”

婉娘搖搖頭,勉強道:“沒什麽。”看到沫兒探詢的目光,又道:“我一直想親口聽聽戒色講講當時如何進入土丘,想找下有無老四遺漏的線索,沒想到這個小戒色竟然一聲不響去了長安,唉。”

沫兒使勁兒往臉上搽芝麻花的汁液:“估計出了這档子事兒,他心中害怕,所以逃走了。”

婉娘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沫兒,如今天氣熱,想不想找個地方避暑去?”

沫兒首先想到的就是天炎山莊,跳起來叫道:“好啊好啊。那裏晚上有梨園表演,還有免費的瓜果吃呢。”忘了臉上的痘瘡,當即洗了手,催著文清趕車。

車出了修善坊,穿過新中橋,不往東走,反而往西,竟然去了清風巷。

但又不進巷子裏面,而是在外面繞來繞去地看。太陽毒辣,沫兒滿腦門子的汗,著急道:“要看就進去啊,在外面做什麽?”

婉娘不答,只顧四處張望。見隔壁街口一個赤膊胖子捧著個精致的紫砂壺坐在家門口乘涼,過去施了一禮,道:“這位大哥,我想租個房子,您這裏有沒有空的?”

胖子戒備地上下打量了婉娘等人一番,道:“沒有,不租。”

婉娘嬌滴滴道:“您這裏沒有,這附近可有?聽說這裏有空著的院子。”

胖子陰沉著臉道:“有也不租。走吧走吧,別浪費口水。”

婉娘討了個沒趣,也不生氣,嬌笑道:“這位哥哥脾氣真倔,一看就是個耿直善良之人。”胖子的臉色緩和一些,但仍一臉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