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媼姬】4(第2/3頁)

“有點悶。”她輕聲道,“太黑了。”

“我不記得你怕黑。”柳公子翻了個身,繼續假寐。

“這些人沒有半分反抗。”她說。

“病了,沒力氣。”柳公子道。

“真正讓人沒力氣的不是疾病,是絕望的心情。” 她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夢裏傳出來,飄忽得像一根隨時會斷的絲,“被最相信的人送到籠子裏,像牲口一樣被關起來”

柳公子睜開眼“等等,你是桃夭這可不像你會說的話。”

桃夭笑笑,沒反駁。

片刻之後,她看向柳公子所在的方向“提醒你一下,一路上不要擅動妖力,最好就保持現狀,當一個不能反抗的病人。”

“為何”

“我的藥能暫時止住你身體的不適,但你離香味的源頭越近,藥效就越薄弱,這香味的目的是除妖,你不動,它不動,否則有苦頭吃的。”

“這究竟是什麽香”

“說了你也沒聽過。睡會兒吧,恐怕一會兒咱們就能見到磨牙的丈母娘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了”

“睡覺啦。”

車廂裏的低語就此打住,重回死一般的寂靜。

一牙彎月從雲層裏剛剛露個臉,立刻又縮了回去,急促的車馬聲穿街過巷,不知驚擾了幾多美夢,眼看著溫家大宅離他們越來越近。

柳公子仰臥而眠,卻忽然睜開眼,猛一轉頭,突見那車廂一側被封住的窗戶上,不知幾時探出來半個人,臉也白,頭發也白,身子也白,白茫茫的像掛了一片冬天的月光。此人雙手合十,一雙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們,那頭上的說是頭發,卻更像一縷縷漂浮在空中的白煙。

大半夜的,這是要嚇死人的。

連柳公子都倒抽了一口冷氣,正要發作,外頭傳來幾聲馬兒的嘶鳴。很快,馬車停住了,那白白的人,也如吹散的煙一樣消失不見。

桃夭那邊沒有發出半分動靜,睡得呼呼作響。

有人走到車廂外頭,柳公子趕忙躺下裝死,只見一道微光透進,被鎖死的車門終於打開了

布置考究的內室中,黑衣男子依然戴著那張面具,立於珠簾之外,道“夫人,可以了。”

馥郁的脂粉之氣,伴著跳躍的燭光自琉璃珠簾後透出,一身紅衣的女人自暗處起身,款款走入眼前這片晶瑩剔透之中。一只秀雅白皙的手輕撩珠簾,露出那張粉飾精致的臉孔。黑發如墨,纖腰如柳,身上衣裙用料考究,繡工一流,墜在腰間的環佩也是上等的滿綠翡翠。紅裳綠玉,在她身上倒也沒有半分俗氣。即便在這樣黯淡的夜裏,她也是耀眼的。

她梳了一個四五十歲女人的發式,卻生了一張年輕許多的臉,除了那雙仿佛看透世情的眼睛會讓你覺得她不再年輕,這個女人哪裏都不老。

“秦管家辛苦了。”她聲音很輕,很客氣,像有些涼意的微風吹過去,“我這便去看看。”

“夫人。”被稱為秦管家的男人喊住了她,“山海小姐她如何了”

她淡淡道“一切皆如常。”

“小和尚他”

“秦管家,你該休息了。”

說罷,她款款走出房門,留他一人在燭光中沉默。

此時,天已微明,她獨自穿過曲折的回廊,走到後院一處荒僻的房間前,守在門口的兩個黑衣人見她來了,拱手道“見過夫人。”

“都在裏頭了”她問。

“十一個,等您過目。”黑衣人替她打開房門。

她緩步入內,這房間外頭看起來老舊,裏頭卻收拾得幹凈整齊。寬敞無比的空間裏沒有別的家私,只得二三十張床鋪,依次排開,枕頭被子一應俱全,每張床的床頭都掛了個寫了數字的紙牌,此刻,十一張床鋪上都躺了人。

她走上去,將這十一個從天鮮樓裏送來的老少們挨個查看起來,一路上只聽她喃喃低語“一號不要三號不要四號不要”

一直走到倒數第二張床前,她看著這個睡姿難看的小姑娘,套在其身上的粗布衣衫大得能淹死她,小臉跟嘴唇都煞白一片,眼眶卻是烏黑的,一副病入膏肓的垂死之相。

她停在這個姑娘面前,看了她好一會兒,不禁鎖起了眉頭,想了想,又俯下身去,還揉了揉眼睛,好讓自己將她的臉看得更清楚些,但最終,她的眉頭卻鎖得更緊了,喃喃道“怎的看不見”

正在她愣神的刹那,小姑娘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一直緊閉的眼睛也睜開來,沖她咧嘴一笑“看不到我幾時翹辮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