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旅(第2/4頁)

一聽他聲音,忿怒離逸而去。她只覺害怕。

“你會拋下她們的,恬娜。你漸漸自由了。”他說著,突然一躍而起。他舒展一下身子,並重新系緊鬥篷腰帶。“來幫我推船好嗎?船底托著圓木,不難推動。對,推……再一次。好,好,行了。準備跳進船裏,我說‘跳’時,你就跳進去。這地方不太容易登船!”再來一次。預備!跳!”他自己緊隨著跳進船內,見她重心不穩,他扶她到船底坐好,然後叉開雙腿站在槳旁,順著一陣退潮用力把船推送出去。就這樣,船越過浮沫翻湧的岬頭,進入海洋。

離開淺灘水域好一段距離後,他停了槳,收靠在船桅邊。此時,恬娜在船內,大海在船外,這條船看起來好小。

他張起船帆。那張暗紅色船帆雖經細工補綴,整條船也相當幹凈整齊,但船上機具仍流露經年使用的風霜老態,看起來和船主一樣,雖經遙遠航程,卻沒被善待。

“好了,”他說:“好了,我們離開了,我們安全了,清清凈凈。你有感覺嗎,恬娜?”

她確實也有感覺,一只黑手放掉了長久以來對她心靈的牽制。不過,她沒有像在山裏那樣開心,反而把頭埋在臂彎裏哭起來,兩頰又是鹽跡斑斑,又是熱淚涔涔。她為過去受無益邪惡捆綁,浪費許多歲月而哭泣。她痛心流淚,因為她自由了。

她漸漸認識到“自由”的沉重。自由是重擔,對心靈而言是碩大無朋的奇特負荷,一點也不輕松。它不是白白贈與的禮物,而是一項選擇,而且可能是艱難的選擇。自由之路是爬坡路,上接光明,但負重的旅者可能永遠到不了那個終點。

格得任她哭,沒說半句安慰的話;她哭完,坐著回頭遙望峨團島暗藍色土地時,他還是沒說半句話。他面色嚴峻,好像提防著什麽,也好像他是孤單一人。他敏捷地默默照應船帆並操舵,始終注視前方。

下午,他手指他們航行的太陽方向,說:“那是卡瑞構島。”恬娜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瞧見遠方雲煙般隱約的山巒,那是當今神王所在的大島。峨團島早落在後面不見了。她內心異常沉重,太陽像一把金色槌子在她眼裏擊打。

晚餐是幹面包、煙熏幹魚配水。幹魚的味道她很不喜歡,水則是前一晚格得用船上水桶到雲煙岬海灘邊的小溪汲來的。冬季夜晚來得快,且海上寒意深濃。北方遠處曾出現細微光點一會兒,那是卡瑞構島海邊漁村的黃色火光,但很快就被海面升起的霧氣籠罩而看不見。這晚沒有星光,他們是獨航大海的孤舟。

恬娜早已蜷縮在船尾;格得躺臥在船首,用水桶當枕頭。船只穩定行駛,雖然這時的海風只是微微由南面吹來,但海浪仍輕輕沖擊船身兩側。遠離巖岸後,船外的大海甚為寂靜,只有碰觸船只時才稍微出點聲。

“如果風從南面吹來,”由於海洋輕聲耳語,恬娜也小聲說話:“船只不就是向北行駛嗎?”

“對,除非我們調轉方向。我造了法術風在船帆上,現在船只是往西航行。到了明天一早,我們就會完全離開卡瑞構水域,屆時我會讓她用自然風航行。”

“這條船會自己操舵嗎?”

“會。”格得認真地說:“只要給她合宜的指示。但她不需要太多指示。她在開闊海航行過,曾經去到東陲最東島嶼以外的大海,還去過最西邊厄瑞亞拜死去的偕勒多島。她是一條有智慧的巧船,我的‘瞻遠’,你可以信任她。”

這女孩坐在這條藉由魔法在大海上行駛的船內,仰頭凝望黑暗。她過去這一生都在凝望黑暗,但相較之下,這晚海洋上的黑暗更為浩大無邊,它沒有頂,一直延伸到星辰之外,沒有凡俗力量在牽動它。它先於光明存在,也將後於光明存在;它先於生命而存在,也將後於生命而仍存。它無限延伸,超越了邪惡。

她在這片黑暗中開口道:“你受贈護身符的那座小島,也在這海上嗎?”

“對。”他的聲音從這片黑暗中冒出來道:“可能在南方某處,我一直沒辦法再找到它。”

“那個送你環片的老伯母,我曉得她是誰。”

“你曉得?”

“這故事是聽來的。那是第一女祭司必學的知識之一。薩珥曾對我講,她第一次講時柯琇也在場。後來薩珥與我獨處時,她又講得更仔細,那回是她死前最後一次同我談話。故事是說,胡龐有個貴族家系因為反對阿瓦巴斯高等祭司而與之戰鬥。那個貴族家系的締造者是索瑞格王,他遺留給子嗣的大量財寶中有個破環片,是早年厄瑞亞拜給他的。”

“這故事在《厄瑞亞拜行誼》詩歌中也明確提到。歌中內容——用你們的卡耳格話是說:環破時,一半仍在高等祭司殷特辛手中,另一半在英雄厄瑞亞拜手中。事後,高等祭司將半片破環送去峨團島,送給與這世界同等古老的累世無名者。那半片破環於是沉入黑暗,沉入失落的地區。但厄瑞亞拜把自己那一半轉交給賢明國王一位尚未婚配的女兒提娥拉,並說:‘讓它留在未嫁少女妝奩的光輝中,讓它繼續留在帝國,直至與另外半環重新結合復原的那日。’厄瑞亞拜向西航行之前是這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