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旱域(第3/6頁)

“我一點也不怕,”他說道:“死人要怕什麽?”他笑起來,那笑聲在群山間的石礫狹谷回蕩不已,十分虛假可怖,使亞刃暫時停止呼吸,但他抓著劍,聆聽下文。

“我不知道死人要怕什麽,”格得回答:“一定不怕死吧?但好像你怕死呢——所以你找了一個躲避它的辦法。”

“沒錯。所以我才活著:我的身體活著。”

“但活得不太好,”法師挖苦道:“幻象可能隱藏年齡。不過,奧姆安霸對待那身體倒不怎麽仁慈咧。”

“我可以修補呀。我知道治療的秘密,也知道恢復年輕的訣竅,那不純是幻象而已。你當我是什麽?就因為別人稱呼你大法師,你就把我當村野術士啦?舉世所有法師當中,我是唯一發現‘永生之道’的人,從沒半個人發現!”

“或許是因為我們沒去尋找。”格得說。

“你們找過了,你們全都找尋過,但沒人找著,所以才編些聰明字眼,勉強說明生死之間的‘接納’、‘平衡’、‘均衡’等等。但它們只是字眼,用來掩蓋失敗的謊言,用來掩蓋你們對死亡的恐懼!若有可能,一個人怎會不希望永生?而我能永生,我是不死的。我做到你們都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是你們的師傅,你明明知道這一點。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麽辦到的,大法師?”

“想。”

喀布靠近一步,亞刃注意到,這人雖然沒有眼睛,動作倒不全憑瞎闖,他好像知道格得與亞刃站立的確切位置,而且雖然好像沒轉頭看亞刃,卻能同時覺察兩人。他可能仍具備一些巫術的“代眼”,好比那些“派差”與“顯像”擁有的聽力與視力,雖然或許不是真視力,但多少賦與他覺察力。

“我在帕恩島時,技藝在你之下,”他對格得說:“當時你處於全盛期,以為教了我學到謙卑的一課。啊,你確實教了我一課,但卻不是你最初預期的那樣!我當時對自己說:既然見識了死亡,我決計不接受它。讓‘傻瓜’自然而然去經歷傻瓜過程吧,但我是人,優於自然,勝於自然。我不遵循那條自然過程,我絕不止於做我自己!有了這個決心之後,我再把《帕恩智典》找來研究,但關於我想要的東西,那裏面只有一些暗示或淺薄知識,所以我不管那些東西,自己重新編造,結果編成一套新法術——有史以來最高超的法術,是最高超、也是最終極的!”

“就在施展那項法術時,你死了。”

“對!我死了。我有勇氣赴死,去找尋你們這些懦夫不曾找到的:死裏復生的途徑。我開啟了自有時間以來一直緊閉的那扇門,所以我現在才能自由來到這裏,也能自由返回生界。而且我打開的那扇門,不僅在這裏開啟而已,也在生者的心中開啟——在他們存在的深處與不知名處開啟,在那裏,我們是同處黑暗的一體。這點他們都明了,所以才來找我。而亡者也一定會來找我。不論是生是死,他們都會找我,因為我還沒喪失生界的魔法技藝。所以,只要我下令,管他是亡魂、王爺、法師、傲婦,都必定遵令跨越那道石墻。想來往生死兩界,就得遵從我的指揮。每個人不論死活,都要找我——一個死去但活著的人!”

“他們去哪裏找你,喀布?你平常都在什麽地方?”

“在兩界之間。”

“可是那裏既非生、亦非死。生命究竟是什麽,喀布?”

“權力。”

“愛是什麽?”

“權力。”那個盲者弓起肩膀,厲聲重復道。

“光明是什麽?”

“黑暗!”

“你的名字叫什麽?”

“我沒名字。”

“這塊地域內的一切,都有真名。”

“那麽,把你的真名告訴我!”

“我叫格得,你呢?”

盲者猶疑了一下,說:“喀布。”

“那是你的通名,不是你的真名。你到底叫什麽名字?你的‘真實’何在?是不是遺留在你死去的帕恩島了?看來你遺忘不少事。啊,兩界之王,你已經忘了光明、忘了愛、也忘了自己的名字。”

“反正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就擁有淩駕你的權力。大法師格得,就是那個‘在世期間忝任大法師’的格得!”

“我的名字對你沒有用處,”格得說:“你根本沒有力量淩駕我。我的身體正躺在偕勒多的沙灘上、在陽光下、在運轉中的地表上。等那個身體死了,我會來這裏——但僅是名義上來,只有名義、影子。你不明了嗎?你由冥界召集那麽多影子,你把橫死的所有東主喚齊了——連最智慧的巫師,我的大師厄瑞亞拜,也不放過。幹了這麽多好事,你難道一直不明了嗎?即便是他,也不過是個影子、是個名字而已。他的死並沒有取消‘生命’,也沒有取消‘他’。他在那邊——在那邊,不在這邊!這邊除了塵土與影子以外,一無所有。在那邊,他是土地、是陽光、是樹葉、是鷹揚。他活著,所有曾經死亡的都活著。他們重生了,而且沒有終結——永遠不會終結。所有人都是這樣,除了你。因為你不肯死,你為了挽救自己而喪失死亡、喪失生命。為了你自己!你不朽的自我!那不朽的自我是什麽?你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