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玫瑰與鉆石(第3/11頁)

一陣漫長沉默。

“我告訴鐵杉,”阿金道,“我看過你手掌一翻,隨口一說,就把一只木雕鳥兒化為飛翔歌唱的鳥;我看過你在空中制造一團亮光。你不知道我當時在看你。長久以來,我一直觀察,卻什麽也沒說。我不想過分誇耀孩子的玩意兒。但是我相信你有天分,也許是偉大的天分。我把親眼看到的告訴鐵杉師傅,他也同意我的說法,他說你可以跟他去南港修習一年,甚至更久。”

“跟鐵杉師傅修習?”鉆石問,聲調高了半階。

“如果你願意。”

“我……我……我從沒想過這事。我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想個……一天?”

“當然可以。”阿金對兒子的謹慎感到欣慰,原以為鉆石會迫不及待接受提議。這事或許想當然爾,但對於孵出老鷹的貓頭鷹父親來說,頗為痛苦。

阿金確實尊敬魔法技藝,認為遠超出自己的能力,不只是類似音樂或說書的玩意兒,而是一門實際事業,具有無限潛力,自己的事業永遠無法相提並論。而且,雖然口頭上不說,但阿金其實害怕巫師。他輕蔑耍弄雕蟲小技、幻象及胡言亂語的術士,卻害怕巫師。

“媽媽知道嗎?”鉆石問。

“時候到了她自然會知道。鉆石,她無權介入你的決定,女人不了解這些事,跟這些事也無關。你必須像個男人,獨力決定。你懂嗎?”阿金十分認真,認為這是讓兒子斷奶的時機。托莉是女人,會緊攀不放;但他是男人,必須學會放手。鉆石雖神色猶帶深思,但篤定頷首已足使父親滿意。

“鐵杉師傅說,我……說他認為我有……我可能有天分、有才能……嗎?”

阿金保證,巫師的確這麽說過,但什麽樣的天分則有待觀察。孩子的謙遜讓他大大松了一口氣。他已中意識到自己害怕鉆石會淩駕於他,會立刻展示力量——神秘、危險、難以預估的力量,阿金的財富、統治權及尊嚴,相較之下黯然失色。

“謝謝爸爸。”男孩道。阿金擁抱他後離開,滿懷欣慰。

兩人約在流經鐵匠鋪下方的阿米亞河邊,一片灰黃柳樹叢。玫瑰才剛到,鉆石便說:“他要我去跟鐵杉師傅修習!我該怎麽辦?”

“跟巫師修習?”

“他認為我有偉大超凡的天賦,在魔法上!”

“誰這麽想?”

“爸爸。他看到我們在練習的一些東西,說鐵杉認為我該跟著去修習,因為不去可能會很危險。喔!”鉆石用雙手敲打頭。

“但你的確有天分。”

鉆石哀鳴一聲,用指節搔搔頭皮,坐在兩人舊時遊樂場的泥巴上,柳林深處遮蔭的小空間。兩人可清楚聽到河流躍過鄰近石頭,聽到遠方鐵匠鋪傳來的鏗鏘敲擊。女孩面對他坐下。

“你看看你會做的那些事,”她說:“如果你沒有天分,那你什麽都不可能會的。”

“小聰明,”鉆石模糊地說:“只夠耍些把戲。”

“你怎麽知道?”

玫瑰的皮膚十分黝黑,有雲霧般濃密鬈發、薄薄嘴唇、專注認真的面孔。四肢裸露而肮臟,裙子及外套破舊不堪。她肮臟的腳趾及手指纖細優雅,一條紫水晶項鏈在扣子掉光的破爛外套下閃耀。她母親阿纏靠著治愈術、醫療、接骨接生或販賣尋查咒、愛情靈藥、安眠藥漿等,賺取豐厚生活費。她有錢讓自己和女兒穿新衣、買新鞋、保持清潔,但她從未想要這麽做,家事也非她的興趣。她與玫瑰大多靠白煮雞及炒蛋度日,因為經常有人以家禽抵帳。兩房住屋的庭院裏雞貓橫行。她喜歡貓、癩蛤蟆、珠寶。紫水晶項鏈是她為阿金的伐木工頭成功接生兒子所獲的報償。阿纏不耐地比劃咒語時,手上一條條鏈子手環便閃爍敲擊。有時她會讓一只小貓坐在肩膀上。她不是呵護孩子的那種母親。玫瑰七歲時便質問她:“你如果不想要我,為什麽生下我?”

“沒生過孩子,怎能好好接生?”她母親說道。

“所以我只是練習品!”玫瑰咆哮。

“一切都是練習。”阿纏說。她個性並不乖戾,雖然極少想到要為女兒盡什麽心力,卻從未傷害她、責罵她,女兒要晚餐、自己的癩蛤蟆、紫水晶項鏈、巫術課程等,有求必應。如果玫瑰要求,她也會提供新衣服,但玫瑰從未這般要求。她自幼年便開始照顧自己,這是鉆石愛她的原因之一。有了她,他懂得什麽是自由;沒有她,他只能透過聆聽音樂、歌唱、演奏音樂,獲得自由。

“我的確有天分。”他現在說道,又搓太陽穴,又扯頭發。

“別再虐待你的頭了。”玫瑰告訴他。

“我知道泰瑞認為我有。”

“你當然有!泰瑞怎麽想又如何?你的豎琴已經彈得比他這輩子彈得要好九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