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宮(第2/14頁)

“是的。”

“我羨慕你。我從未去過那兒。自從半輩子前我們在柔克分別後,就再也沒見過。大人不讓我去弓忒找他。”黎白南微笑,仿彿所說一切無足輕重。“我的王國是大人賦予的。”

黎白南一面坐下,一面對赤楊點點頭,示意赤楊在小桌對面的椅上就坐。赤楊看著桌面,以象牙和銀鑲嵌裝飾,鏤刻著山梨樹的花葉纏繞細致長劍的圖紋。

“航程是否順利?”王問,順便趁仆人端上冷肉、熏鱒、生菜、奶酪時閑話家常。他開懷大嚼,好讓赤楊自在進食,並一邊在水晶杯中注入色澤極淡、有如黃玉的酒漿。他舉杯:“敬吾主及摯友。”

赤楊喃喃道:“敬他。”然後飲酒。

王談及幾年前造訪道恩島之事——赤楊記得王在梅翁尼引起的騷動;王也談到某些目前在城內、為宮廷演奏的道恩樂師,包括豎琴手與歌手,赤楊可能認識其中數位,王提起的名字的確頗為耳熟。王善於讓客人放松自在,食物與酒釀自然也功勞不小。

兩人進食完畢,王為各人又注入半杯酒,說:“這封信主要與你有關。你先前知道嗎?”語調和先前閑話家常時並無二樣,赤楊一時反應不來。

“不知道。”赤楊應道。

“或許知道信的內容與什麽有關?”

“也許是我的夢。”赤楊說,聲音低微,低頭看地。

王端詳赤楊片刻,眼神不讓人反感,但比大多數人更直率坦然。他拿起信,遞給赤楊。

“陛下,我識字不多。”

黎白南毫不訝異——有些術士會閱讀,有些不會;但他顯然十分後悔讓客人感到低人一等,金銅皮膚刹時暗紅,說:“對不起,赤楊。我能為你念誦這封信嗎?”

“請念,陛下。”赤楊說。王的尷尬讓赤楊一瞬間自覺與國王平輩,而首次自然熱切地答話。

黎白南瀏覽過開頭敬語與信中數行內容後,大聲誦道:

“‘將此信帶給你的,是道恩島的赤楊,在夢中非自願地受呼喚到你我二人曾一同跨越之地。他會告訴你,在痛苦逝去之所中的一切痛苦,與不變之處中發生的變化。我們關上了喀布打開的門,如今,或許墻本身即將崩塌。赤楊去過柔克,只有阿茲弗聽進他的話,我想陛下會依智慧及需求的指引,聆聽並行動。赤楊將代我致上對陛下終生的尊崇及服從,亦對恬娜致上我終生的尊崇與惦念,並帶個口信給我摯愛女兒恬哈弩。’大人最後以道恩島符文簽名。”黎白南將視線自信紙移開,直視赤楊,擒住赤楊目光。“將你的夢境告訴我。”黎白南道。

赤楊於是再次述說自己的故事。

故事簡短,卻不甚流暢。雖然赤楊對雀鷹亦充滿敬畏,但前大法師從外表、衣著到生活方式,都像個老村民或農夫,與赤楊同類,平起平坐,如此儉樸減卻了赤楊表面的羞怯;但無論黎白南表現得多和善、有禮,看來依然像王、舉止如王,而他正是王,赤楊感到難以跨越的距離。赤楊盡快說完,安心停語。

黎白南問了幾個問題:百合和塘鵝各碰了赤楊一次,之後便再未碰觸?而塘鵝的碰觸有灼燒感?

赤楊伸出手。在一個月來曬黑的膚色下,印記幾乎完全消失。

“如果靠得更近,墻邊的人可能會碰觸我。”赤楊道。

“但你離得很遠?”

“我是這麽做。”

“而你在人間不認得那些人?”

“有時,我想自己或許識得其中一、兩個。”

“但令夫人未再出現?”

“陛下,那兒人數眾多。有時我覺得我妻在那裏,但看不到。”

談論此事又讓它貼近,過於貼近。赤楊感覺恐懼再度湧上心頭,覺得房內四壁可能會消逝,夜空及漂浮的冠形山頂如簾幕般拉起消失,留他一人站在一向佇立之處,在石墻旁的黑暗山坡上。

“赤楊。”

赤楊擡頭,心神震蕩,頭暈目眩。房間似乎無比光亮,王的臉龐剛強而鮮明。

“你願意留在王宮裏吧?”

這是個邀請,但赤楊只能點點頭,像命令般接受。

“很好。我明天會安排讓你將訊息轉交恬哈弩女士。女士會希望與你談話。”

赤楊鞠躬。黎白南轉身離去。

“陛下……”

黎白南轉過身。

“我能將貓留在身邊嗎?”

毫無微笑,但不帶嘲諷。“當然可以。”

“陛下,我衷心遺憾帶來了讓您煩憂的消息。”

“派你前來的人所送的任何詞句,對我來說都是恩典,使者亦然。而且,我寧願從誠實之人口中聽到惡訊,也不願從諂媚阿諛之徒口中聽到謊言。”黎白南道,赤楊從這些字句聽到家鄉島嶼的真正腔調,而略微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