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第2/3頁)

  幽曇踏花走到他面前,施施然坐下,露出幼嫩無害的齒展顏一笑,“你心情不好,吾輩陪你喝一杯。”

  後來每回想起來,初見長溪時,那家夥是很想跟他打一架的,可他這種包子樣反而讓長溪卸了力,口中叨念著,“糟蹋了我的好酒。”可也沒阻攔幽曇執起酒壺。怪不得在冥界少有見長溪在走動,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凡間,金蛉公主死後他沉了小洲做了他自己的府邸使。

  知道長溪的秘密後,幽曇往凡間就跑得勤勉了,伽藍天妃托他帶給昭辰的酒,大多半也都祭了長溪的五臟廟。

  大概是吃人嘴軟,長溪雖然多半時候說話像個炮筒子,可終究客氣了許多,高興了也會真心實意地跟他聊幾句。在幽曇的主動下,兩人不鹹不淡地往來了幾十年,已極有默契。在小洲竹樓對弈喝酒,去熱鬧的市井逛上一逛,或去不知名的仙山踏青。可無論如何,長溪從不開口同他說藏在心裏的事。幽曇也覺得無所謂,幾十年不夠就幾百年幾千年,他們什麽都沒有,有的就是大把的時間。

  “即使是神仙,也不要覺得自己有大把的時間,就可以隨意地蹉跎了。”幽曇說到這裏難得嘆了口氣,接著又嘆了口氣,“嘆氣可是折損福報的,我怎麽忘記了?”

  “你在天界做上神的日子也是短得曇花一現啊。”白寒露想著,真應了你的身份。

  “這大概就是我的命數。”幽曇道,“我是朵懂得人心的花,能洞察人心注定是會讓人厭惡恐懼。我只不過是在天界厭棄我之前,見好就收罷了。”

  佛法言,世事無常,不過是因果輪回。

  凡間各國間為了爭一城一池互相廝殺,殺業太多瘟神出世,凡間瘟疫橫行,帝王以血祭天求庇佑,又一顆救星應運下凡。所謂救星不過是以一己之身來承受凡間所有的業障,以人身降生受盡苦難,活不過成年便煙消雲散,在所有星宿中也只有救星是沒有輪回的。

  幽曇後來去尋過金蛉公主的魂魄,可生死簿或司命簿都查不到她的名字。後來有個知情的星宿告訴他,一顆救星而已,生來就是擋業障的,怎麽會有生死輪回?

  又一顆救星降世,幽曇便要去看,那時他受金蛉公主照拂良多,他對救星有說不出的好感。

  長溪說:“有什麽好看的,本座寧願去看那籠中的猴子。”

  幽曇跟他也放肆慣了,硬是扯著他去了。他們去時,她已經在粉紅灼灼的桃花林裏擺好了酒水瓜果。   

“多謝兩位神仙掛心,這一面本不該見,若不見你們還能有數千年的太平日子,若見了就改了你們的運道。只可惜,我不想遂了老天的運道。”那少女沒有雙腿,煙粉的綾羅薄薄地伏在地面上,而她漆黑的雙眼早已被執念填滿,“你們其中一人可救我脫離這灰飛煙滅的命數,所以我一直在等這一天的到來。”

  這一世的救星偏偏生成了雲國的國巫。國巫照月生來便帶著窺伺之眼,掐指能洞察天機。她生來就沒有雙腿,也沒睡過安穩覺,知道自己業障纏身也只能生受。可照月偏又不是什麽逆來順受之人,執念太甚已有了魔心。幽曇盯著她烏得沒半分光彩的眼睛,知道自己這趟來錯了,不是每顆救星都是金蛉公主那麽寬容慈悲的。

  幽曇扯著長溪回了小洲,路上他就混混沌沌的,回去後也只沖著那小小的土包發呆,跟被勾去了魂魄似的。

  “你同吾說說話。”幽曇受不來他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子,直說:“就算你罵吾輩兩句也好啊。”

  長溪看了他一眼,倒是笑了,這一笑天邊絢麗奪目的雲霞都失了顏色,“要是以後沒了我罵你,你的日子還過不成了?”

  幽曇對長溪有種說不出的雛鳥情結,是長溪讓他真正有了眼睛,所以即使長溪怎麽對他,他都喜歡長溪。而且他不過是罵兩句嘴上討便宜,又不會少塊肉。

  幽曇嘆氣,“你這張毒蛇猛獸的嘴還能改了?”

  “不要嘆氣,會減少福報的。”

  這算是長溪不多的關切的話,幽曇心裏高興,嘴上卻道:“要少就少罷,有什麽所謂的。”頓了頓,又得寸進尺起來,“這小洲上埋了誰,同吾說說吧。”

  那墳裏無論埋著誰,幾千年過去了,早已爛得骨頭都不剩了。

  “不過是個被我殺了的福薄之人。”

  “既是被你殺了,那就是福祿不淺,你當年嫌棄吾輩是吸人血的妖物,袖風一掠便能煙消雲散的,你卻連擡擡袖子都懶得。”幽曇奪下他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愈加放肆地枕在他的膝上,“你和那些口中慈悲的神仙不同,連團看不上的小小靈光都是珍惜的,這小洲上滿是花妖見了你也不跑,吃準了你的柔軟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