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第2/3頁)

  師父說:“好看啊。”

  我和月粼撲地不起,從此再也不敢輕易心虛和崇拜。這世上情愛是個矮小門檻,可經過的男女都被絆得人仰馬翻,可別真指望他們能老僧入定般指點江山。

  那個狐仙叫雪霄,脾氣壞又傲氣是出了名的,小輩的神仙獸族們人前人後都稱他一聲“雪爺”。

  本來他大禍小禍不斷,可狐仙族一向清高自傲,嬌縱些也沒什麽。狼和狐二族從上古時期就爭端不斷,狼族處處壓制狐族,只因為狼族好戰又戾氣太重,最後狐族躋身於龍族、鳳族、麒麟族之後的第四個神族。他這次闖了彌天大禍,殺了狼族的祖師爺,連其幼子都屍骨無存。

  狐族這群人做戲做得太假,念咒慢得讓人瞌睡,甚至有人出幾個大招就跑去旁邊鋪著的虎皮墊子上喝侍從喂過來的酒,哪裏是纏鬥,根本就是野餐。雪霄和一眾狐仙演了這麽一出,無非是擺出不連累族人的意思。

  我師父對他一見鐘情,二見傾心,拉著我的衣角聲音都發顫,“就是他了。”

  師父總魂牽夢縈那盞燈,可押送他去黑水天牢時,她一路都畏縮得像只溫馴的鵪鶉,從始至終也沒問過燈的事,更沒有半點母夜叉的架勢,好似那一身的冰殼子都化作碧梧仙山的潺潺春水了。

  不過那時師父依舊以為她念念不忘的只是一盞蓮燈,傻得讓人無語凝噎。

  雪霄被關入了黑水天牢的最深處,幾乎不透半點風,黑水汙濁的氣味令人作嘔,他的雙臂被玄鐵鏈勒進石壁中,雖狼狽不堪,那身淺蔥色卻依舊幹幹凈凈的,仿佛什麽臟東西都沾不到他似的。

  我坐在台階上,懷裏揣著一包甜果子,天人城小菜刀家做的點心外酥裏嫩,真乃絕品。

  “一只麒麟卻能坐在汙濁中吃東西,有點兒意思。”雪霄擡起頭,清澈見底的一雙眼,“佛曰,萬事皆空。既然都是空,什麽幹凈汙穢倒也不打緊的。”   

來巡獄前,師父叮囑我,無論哪個罪人與你搭話都不要應,都不是等閑之輩,別被帶進溝裏去。我想師父是多慮了,隨便攔住個賣包子的,心眼都要比她多些。我被那眼盯得有些愣怔,都說眼為心窗,犯了殺業的人怎會有這麽坦蕩幹凈的眼神。

  我一撩衣襟,坐下開始啃果子,慢悠悠地道:“佛還曰,萬事皆空,因果不空,萬般不去唯業隨身。雖說你殺的那頭狼神沒少幹壞事死不足惜,可他自有業障隨身,你為他犯了殺業,這又是何苦啊?”

  “即使我放下屠刀,也無法立地成佛,倒不如隨心而動,不留遺憾了。”

  “殺了狼神使狼族受到重創,幾百年內無法挑起爭端,可幾百年後這仇恨便是燎原之火。”我嘆口氣,“不過是一念之差,卻萬劫俱來。”

  這等說教意味的話,是來自我母親的熏陶,她以前侍奉在西方佛陀座下也是受了那位佛陀的熏陶。雪霄聽了並不嗔怒,只道:“總有一日你會明白,這世上有明知道不對,卻依舊會去做的事。”

  從那後,我巡獄,雪霄再也沒同我說過話,大約是嫌我煩了。

  我閨閣密友西海小六知道我與師父來當差,特意從西海跑來帶了親手做的點心來看我,我百思不得其解地問她,“小六,我是不是有時候說話挺討人厭的?”

  “怎麽會呢,連我父王都說,我和你說話的口吻就像一個娘生的。”西海小六安慰地拍拍我的肩,異常自豪,“本公主都是跟你學的呢。”

  我一顆心立馬跟石頭似的往下沉,骨頭縫子裏都涼颼颼地冒冷氣。四海八荒的神仙哪個不知道,西海小六那就是臭魚爛蝦的嘴,一張嘴就讓人想動手抽了她的龍筋。

  我萎頓了些日子,師父每日揣著那少女的相思同我討論雪霄,我也當沒聽見。

  過了些日子,天帝的諭旨下來了,雖沒判他上誅仙台,但要關入浮屠塔,受永生永世的監禁之苦。

  我沒心沒肺地戳師父的背,說:“你若再不同他說話,就沒機會了呀。”

  押送雪霄進浮屠塔的路上,我跟在師父的後面,她跟在雪霄的後面。

  從黑水天牢到浮屠塔下十二裏,師父將自己的袖子都揪破了,到了塔下,她才艱難張口,“你……”

  雪霄側過頭看她,清澈明亮的眼,滿是漠然。

  “那年上元節的燈會,你提的蓮燈,很好看,是哪裏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