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雖是月圓夜,天上也晴空萬裏,可天都黑透了,也沒見星辰圓月。整片蒼穹之內像是怪物的大嘴,連一絲風都不見。

  因為有客人在,晚飯豐盛了許多,涼碟素菜外又蒸了條魚。莫嗔和幽曇已經熟稔了,被問起為何會來這裏,便坦然地道:“是為了尋個故人。”

  “可惜我就沒有你這樣的故人。若是有的話,不知道有多好。”

  “是嗎,可我來找的人不會那麽愉快的。”

  幽曇聽了這話,心領神會地笑了,“你這故人哪裏開罪了你?”   

莫嗔被問得一愣,竟答不上來。

  說是雪霄害死了師父,未免太過分了些,因為他們負責押解雪霄入浮屠塔,保護他是分內的事。師父為他而死,他卻冷漠地丟了一句“愚不可及”,之後輕輕松松地就忘了個幹凈。可憐師父竟癡癡愛他,臨終也沒一絲後悔。

  她只知自己憎恨雪霄,竟說不上個完整的理由來,只因為“愚不可及”那四個字,說出來未免叫人笑話。

  “名不正言不順啊。”莫嗔心裏一片鈍鈍地疼,“我也說不上來。”

  雪霄捧著一盞燭火從屋內走出來,聽了他們說話,盯著莫嗔堆滿了輕愁的眉宇,問:“我和你的故人長得很像?”

  莫嗔擡頭看著他,澄澈如水的眼正一派坦然地看著她,一時間,她的心臟猶如針刺,下意識地問:“如果奴家說像,你會不會覺得奴家愚不可及?”

  “自然是愚不可及。”

  幽曇看不下去了,指著他的鼻子,“哎哎,不是吾輩說你呀,就你這張嘴怕是得罪了人都不自知呢。”

  沒有任何的猶豫,雪霄盤膝而坐,拿了剪刀貼著燭光去剪燭芯,漫不經心地道:“若我昨夜被殺死了,只是因為長得和你恨的故人相像,我是不是該自認倒黴呢?自己舍身入死也就罷了,還害了無辜的人難道不愚蠢?”他停下來看著那一豆燭光,突然說:“我進浮屠塔時,押送我的仙姑為了保護我,被那些來尋仇的狼妖殺掉了。天帝的一個命令就能讓她舍生忘死,可我不過是個陌生人又是罪人,她死了,卻會讓她的親人難過,難道不愚蠢嗎?這種只會叫人傷心的人,一點都不值得可憐。”雖然我也是這樣的人,雪霄想著,他獲了罪,族人嘴上都不說,心裏都是難過不已的。

  那些狐隱山的小輩狐狸們知道狼神死了,都歡呼雀躍,奔走相告。最該高興的是長老,狐族休養生息,山裏不知多少小狐狸可以平安長大。他卻臉一垮,拂袖而去。同為護法的月影去找他,卻發現老頭躲在山谷的角落裏偷哭。

  也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族人,他才願意為他們舍生入死,可同樣的,他也讓他們更傷心。

  “可這世上,聰明人太多,所以愚蠢就更加難得。”雪霄莞爾一笑,“所以說,這愚蠢也不是壞事。”

  莫嗔怔怔看著他,一時間腦內千回百轉,千鳥振翅般蜂鳴後如密集的雨點落在心湖之上,雨來得疾去得也快,最終只留下一派芬芳新綠。她用左手按住顫抖的右掌,原來,愚不可及的是她呢。

  他們這廂臨水夜談,本來一絲風都不見的死寂的湖面陡然吹起了帶著濕氣的獵獵寒風,水面卻如一塊黑色的松煙墨,連半分水紋都不見。

  風從四面八方向湖內吹來,帶著一股子腥臭之氣,是本鄉人供奉的惡口之風。只聽到風聲鶴唳,湖中傳來溫軟的呼喚聲,猶如情人的呢喃,叫人沉醉。

  幽曇低喃一聲,“要來了。”

  一個時辰前,白寒露被酒館的夥計趕了出來,天還沒黑,他們就要打烊了。

  他買了酒和烤雞,藏在城中的祭壇外最高的樓閣檐上,看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卻不是熱鬧的,只是一片木然的沉沉死氣。

  “小花,你是說我的名字已經被供奉給言靈妖怪了,等言靈妖怪呼喚,我就會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往那湖邊走對嗎?”白寒露奇怪地問,“那它要我做什麽?”

  “不做什麽,只是將你一動不動地囚禁在泥土裏,你不會沉睡,會在無邊的黑暗中一直清醒,逼得你發瘋詛咒,那是言靈妖怪最喜歡吃的食物。”長溪幸災樂禍,“本座就沒見過像你這麽蠢的。”

  “還好,有你陪著,我也不至於那麽無聊的。”

  長溪幸災樂禍的笑聲立刻凍結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