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是一只雪女,卻有母親。我母親是由路邊人獸的枯骨孕育而生,一個初生的妖物是很單純的,單純到只憑著本能生存著。我們是靠新鮮血肉活著的,尤其是年輕的人類男子的血滋味極香甜可口的,非常美味。

  我母親覓食的手段極好,出去三次總有兩次能帶食物回來。遇到大雪封山實在尋不到人,母親會存點食物喂我,自己勉強啃點飛禽走獸度日。那時我還小不懂事奪過她手中的黑熊血喝了一回,直接吐了,母親笑得直不起腰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吃過男人以外的東西,我從不虧待自己。

  我從不認為吃人有什麽不對,人吃雞鴨魚時會對它們說對不起嗎?

  大家都是生靈,沒什麽大不了的,即使我的父親就是個人類男人。他被母親冰封在山洞的最深處,我每日都能看到他,有時還同他說話,雖然他從不會回答我。有好幾次我問母親為什麽要殺他,母親愣了一會兒說:“你餓了吧,我去找吃的。”

  我的母親是愛父親的,那時我覺得她真傻,怎麽會愛上食物?

  等我長大到可以獨立出門覓食時,我才知道原來捕食高大的年輕男子是那麽容易的事,他們為雪女美麗的皮囊神魂顛倒簡直手到擒來。我第一次帶食物回山洞那天,母親很高興,喝了很多那種叫作酒的水,頭一次跟我提起父親的事。

  她說,那時我本以為他和其他男人不同,他只是純粹地喜歡我。所以他說什麽我都信了。他說他要娶我,不管我是誰,他都喜歡我。後來我才明白不過是情濃時增加情趣的謊言罷了。

  我問:“父親又喜歡上其他人了嗎?”

  母親笑道:“男人三妻四妾本也是尋常,若是那樣我也只會難過一下子,並不會殺他。那時我腹中已經有了你,原本半月進食一次便好,可為了腹中的孩子我最多只能撐七日。而他正巧看到了我吃飯罷了。這麽尋常的事情他竟請了天師來收妖,若不是我跑得快就沒有你啦。”

  難怪母親會難過到殺他了,為了腹中的骨肉多吃點飯,有什麽錯?

  母親感嘆說,一切都是劫數,愛注定是劫數。

  沒有愛不會死,可不吃人,我會餓死,我才不要愛人。

  有一日,我逮住個男人,他說他從山谷的另一邊來,那裏有八翠澤,山明水秀溫暖宜人。我出生後就沒出過雪谷,母親也警告過我不準亂跑,可我太好奇了,所以填飽肚子後我去了八翠澤。

  那時我才知道世上不止有黑白映襯的枯燥無趣的雪谷,還有綠的山水和五顏六色的繁花。等我玩夠了想到要回去時天已經黑了,母親並不在山洞裏,一直到第二日我等不到她便去找,卻在山腳下發現了一堆破碎的白骨。

  她的森森白骨間落了一顆漂亮的雨花石,我拿著雨花石去向其他的妖物打聽,他們說是母親襲擊了一位神,神用一顆雨花石打碎了她的額心。其他妖物嘆息著說,你母親以為你被他殺了。他們還說,她根本就是在送死。

  我哭了好幾天,將母親的白骨和父親的凍屍一起葬在了山洞口。

  從此我便是一個人了。

  兩百年後。

  我遇到了翠。

  而那時,我還是不相信什麽劫數。

  翠有一雙好看的碧綠的眼睛,好似裝了整片水澤,非常的美麗。

  翠完整的名字叫八翠澤,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前聽母親說過那些神見了我們只有為民除害的份兒,所以看到就要跑,能跑多快,跑多快幸運的話可以逃走,因為神是不屑於追的。

  我沒有跑,我跟著他去了他八翠澤的府邸,他招待我吃鮮果,彈琴給我聽,我也不知道我們這樣算什麽。可他不找我,我就來找他。母親死去兩百年了,失去她,我太寂寞了。

  其實我並不在意翠怎麽看我,別人怎麽看我,即使被一位高貴的神女輕蔑地喊妖物,我也不覺得有什麽好反駁的,我本來就是妖物,被叫妖物有什麽呢。可總是一派和氣的翠卻發了火,他發火的樣子一點都不嚇人,母親去世後我又感受到了久違的被保護的溫暖。

  雪衣就是雪衣啊。翠這樣說。

  妖物也好,人也好,就算我是石頭或者螞蟻也好,雪衣就是雪衣啊。我明白他是想這樣告訴我。

  那時我喜歡上了翠,雖然我也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喜歡我。

  翠去凡間的城池時,我也跟著去了。在人類聚集的繁華城鎮裏相愛的人都拉著手,而翠也拉著我的手。我問他,你有沒有愛過什麽人。他說沒有。我再問,那我行不行?翠低頭看著我,面容很復雜,可始終沒有回答。